谢慈说:“稳住,他带了多少人?”
赵德喜说:“二十余人,趁着城门换防的间隙,凭借陛下您的特赦令牌,堂而皇之进来的。不仅没有受到阻拦,也没有惊动禁军。”
皇上心里有了不妙的猜想,不敢置信:“霍指挥使不会的。”
沉稳的脚步声已经靠近了门外。
霍春雷扬声参拜:“臣明镜司指挥使霍春雷,有紧急情报求见陛下!”
谢慈不发一言,掉头就退回了屏风后。
他像一道沉默的影子,皇上从他的表情中理解了他的意思,稳坐在龙椅上,抬手:“宣。”
朝晖殿太空旷了,往日里总有宫娥和内监如众星捧月般的拥簇在皇上身边。
而今一个人没有,只一个伶仃的赵德喜,佝偻着背侍立在下。
明镜司指挥使当朝二品大员,一身朱玄的官袍上绣着半张狮子的脸,以金线绣其眼珠,耀目夺辉。
皇上望着他,道:“明镜司呈上的名单朕已过目,霍指挥使还有何事奏报?”
霍春雷年纪不老,四十许的年岁,却长着一张精神勃发的脸,不蓄须,身形骠悍利落。
他转了一下头,目光直直的望向皇上身后的座屏,问道:“是皇上您亲自过目,还是另有其人借皇上的名义指点江山?”
皇上沉了脸色:“霍春雷,你拿朕当什么?”
霍春雷无惧:“臣所说的,是朝中同僚的肺腑之言。前几日,扬州城外劫杀南秦公主的刺客落网,谢次辅设局,明镜司配合,最终供词呈到了皇上手里。自从那些刺客入京的那一刻起,皇上您与谢次辅之间那层牢不可破的关系,便已经公诸于天下了。”
他们可以容忍皇上一直软弱好拿捏,但是不能容忍皇上一直被拿捏在别人手里。
皇上坦然说了句实话:“朕确实是一直深信谢先生,那又如何?”
霍春雷回答:“冒犯皇帝是谋逆,清君侧是忠义。”
皇上:“那么,谁要清君侧?谁想当这位忠义之臣?”
皇上此刻也后知后觉的想明白了。霍春雷只带二十几个人进宫,是做不了所谓的忠义之臣。
谢慈之所以暂避,是还在等时候,确切的说是在等人。
霍春雷躬身道:“明镜司自成立之日起,顺天意,从皇命,不论朝局,不掺党政,只忠于皇上一人,而今日无论是谋逆,亦或是忠义。臣率明镜司誓死护卫皇上周全。”
皇上点头,说了几声好,道:“如此说来,霍指挥使是有可靠的情报了?”
霍春雷直视皇上的双眼:“陛下,你实在是信错了人。”
苏戎桂在府中吃完了女儿亲手奉的茶,换上了官服。
苏慎浓放置好茶杯,问了句:“父亲要进宫面圣?”
苏戎桂点头说:“京中又有案子了,皇上此刻应当证交头烂额呢,为父不放心,想去看一眼。”
苏慎浓没有觉得异常,叮嘱了几句,路上小心,便端着茶具出门。然而刚走出门外,便见到兄苏秋高也一身整齐,腰间还配了剑,在外头等候。,
苏慎浓也说不清为什么,在兄长转脸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的缩回身子,往柱子旁边躲了一下,错开了苏秋高的视线。
似乎是她身体的本能告诉她要这样做。
苏秋高在门外等到了父亲,父子俩一起相携上了马车,苏慎浓躲躲闪闪,在他们动身上车的那一刹那,看清兄长腰间粗布包裹下,露出了一截明黄色的穗子。
——那不是普通人的配剑,先帝御赐的尚方宝剑!
苏秋高一介布衣,连皇宫的门都进不去,哪里有面圣的资格。
马车载着父子俩往东边驶去。
苏慎浓手中还端着茶具,在门口的寒风中站了良久,猛然间身上一个激灵,浸透了冷汗的衣衫被风吹过,令她手脚既发冷又发寒,紫砂的茶杯落地,碎开了裂纹。
苏戎桂在车里拍着儿子的手臂,说:“咱们的皇上,可以温和,可以软弱,可以谁都不信,但他不能只专信于一人。”
苏秋高:“我明白父亲的意思。”
苏戎桂:“谢慈人不在燕京,或许还在扬州,或许在回京的路上,等我门说服了皇上,在他踏进宫门之时,就是诛杀他的最好时机。”
苏秋高脸上的神色却一点也不轻松:“可是父亲,若是我们不能说服皇上呢?”
苏戎桂闭了一下眼睛:“那为父只好祭出尚方宝剑和先帝的遗召了。”
燕京今年还没有开始落雪,但已经四处都是霜染的薄白。
苏秋高缓缓道:“可是父亲,我们现在并没有证据可指摘谢慈心怀反意。”
苏戎桂道:“他已经准备着手给朝廷洗牌了,难道还叫没有反意,他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供词,不惜串通明镜司,手段及其卑劣。他若是不除,朝堂上马上要染血了。固然贪赃枉法之贼不少,但人不能像他那样杀……这一刀子割下去,我们至少需要十年的休养生息。”
寂静无声的朝晖殿中,茶汤从湖中潺潺流出,发出悦耳咕咚的声音。
是谢慈在倒茶。
霍春雷一侧耳朵。
皇上对赵德喜吩咐:“给霍指挥使上茶。”
霍春雷却一扬手,说:“不必”。他翻了自己面前的一个空茶杯,递给赵德喜,说:“待我向谢大人讨一杯茶喝,难得相交却不能同桌共饮,实乃憾事,如此,也不算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