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使八岁的芙蕖听从谢慈的指引,往观音山的摘星寺请求收留,那此后十年的故事便都可以改写了。
可芙蕖不肯啊……
谢慈在外祖的府中坐宴到傍晚,甚至还饮了热酒,拒了外祖家兄弟相送的好意,独自一人不甚清醒地踏上归路。
他还特意绕了远路。
结果在一条僻静的巷子中,感觉到了身后有尾巴。
尾巴的跟踪手段并不高明。
谢慈抽刀就要给个教训,却对上了一双清亮的眼睛。
那夜的月亮洒下朦胧柔和的光,芙蕖就站在他的刀刃下,不闪也不避。
差了整整七岁的两个人,无声的对峙了良久,芙蕖用手指去碰他的刀。
谢慈怕伤着人,收刀回鞘。
他对着那样一双眼睛,问:“我扔了你,你不难过?”
芙蕖说:“我不难过——因为我都知道。”
是她自己选择的一条路到黑。
芙蕖道:“我是你的人,你要把我丢到哪里去?”
她在街上望着他远去再也不回头,然而谢慈的外祖在扬州是望族,沿街一打听,便能知晓那气派的宅在在哪里,可那么大一座院子,不止一个门,芙蕖用两条腿,丈量了整个宅子的占地,摸清了门路,守唯一的必经之路上,抱着饥肠辘辘的自己,从天亮等到天黑。
等到了他,然后跟着他回家。
于谢慈而言,从来没有谁如此坚定的跟在他的身后。
他自来到这个世上,被抛弃,被利用,被囚在了府里,被按在了泥里。
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一件事——若非谢家,他什么也不是?
唯有芙蕖,是他在无尽夜里捡到的星星。
是扎根在他心头上,开出的花。
十年后,谢慈命悬在刀尖上,曾一度犹豫,是否带上他的花一起坠入地狱。
并非因为他心狠。
而是他明白,一旦他死,她将失去所有养分,苟延残喘直至枯败。
她的根系早缠进了他心头的血肉里。
可他衰败的比她更早,也无力安排她的归宿。
少年的梦像无法挣脱的沼泽,沼泽下有无数双手在拉拽芙蕖的身体,但也总有那么几个特殊的存在,好似在拼命的举着她的身体,送她上岸。
冥冥中,芙蕖像是感受到了那些求她上岸的殷切。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温暖的日光透过窗子,落在她的身上。
芙蕖活动了一下手指,转头,映入眼睛里的,是谢慈背对着她,铺了满地的头发。
芙蕖屏住呼吸,侧耳细听,她从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样,期待自己那敏锐的听觉给出她最想要的回应。
但是周围一片死寂。
只能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芙蕖撑了一下地板,却感浑身酸麻不听使唤,狠狠地摔回了原地,这一摔,令她眼中一直盈着不肯落下的泪彻底决堤。
芙蕖蜷缩着捂住心口,一寸一寸的挪到谢慈的身旁,趴在他的肩头,去探他的鼻息。
是有呼吸的。
像飞蛾煽动翅膀那样微弱。
正常人是不可能在这种呼吸下还活着的,有基本也等同于无了。
芙蕖抵着他的头,终于缓解了手脚的无力,再去探他的脉搏、心跳。
都摸不到。
他供养了凤髓十四年。
身体的精血早就被吞噬殆尽。
如今凤髓一离体,生气急剧流失,整个人几乎只剩下一张完好的皮囊。
脸色唇色苍白如纸。
谢慈进门前亲自下令,不准任何人靠近,直到芙蕖清醒。
芙蕖扑开门,声嘶力竭地喊道——“来人,大夫!”
燕京城所有医馆里的郎中,都被请到了寿山石庄子上给谢慈诊治。
十几个老郎中们加起来有上千岁了,也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病症,无奈都摇头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