桦林很小,几乎可以一眼就望到头,望到蜿蜒的铁轨,麦田。每天一睁眼,看见的景色,人,还是和昨天的一样。

    夏天,头顶的廉价风扇在嗡嗡地转,放映室里播放着古惑仔。“40...41..42...”隋东点着钱,翘着二郎腿,坐在简陋的柜台后面,翘起的那条腿还颠抖着。像所有会崇拜古惑仔的小混混一样,他留着长发,皇朝录像厅,出门右拐,走50米,那有个独眼老头会理发。隋东拿着陈浩南的海报,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对那个老头说:“给,给,给我来个这个!”老头用仅剩的那只眼看了看海报,又看了看他,“娃,这个不中,难看。”隋东龇着牙,拍了十块钱在台面上,然后就剪了这个发型。他身高不高,175cm左右,又瘦,从那以后,出去跟别的混子茬架都被人笑是小姑娘。隋东很郁闷,但为了和偶像陈浩南有个同款发型,他只能吹嘘:“你,你,你懂啥?这,这是最,最他妈时兴的头型!”

    隋东是个结巴。他唯一相依为命的好兄弟,皇朝录像厅里站在门口,抽着烟,看着远处的那个,是个哑巴。又聋又哑。他叫傅卫军,在这条街上,还算混的有点画面儿。其他混混都怕他,因为他打架不怕死,抓着什么都能往别人身上招呼。隋东干仗不行,但可会虚张声势,在外面把傅卫军吹的天上有,地上无,就快赶上桦林吕布了,这才让其他混子对他更敬重了。

    傅卫军18岁,隋东17岁,两条烂命。

    那种哪怕暴尸街头也不会有人来管,警察也懒得调查的那种小混混。皇朝录像厅是隋东去桦林当地最大的企业——桦林钢铁厂——偷了钱开的。租借二手或者盗版影碟,门口放的大冰箱里的雪糕和北冰洋汽水,以及晚上悄悄放映的成人片,就是他们谋生的手段。很多人好奇,他俩,一个结巴,一个哑巴,咋认识的?隋东就一甩头发,“我,我俩就是铁。”

    其实是在孤儿院。傅卫军不记得家在哪。他很小的时候就父母双亡了,唯一的姐姐被大爷大妈收养,而他因为天生残疾,又聋又哑,不得不辗转在不稳定的养父母和孤儿院之间。第一个养父母,想要个儿子,但因为他是个哑巴,又把他送走了;第二个养父母,养了他几年,有了自己的小孩,所以傅卫军又回到了福利院。在桦林的福利院,他认识了隋东。隋东的爹妈早就离了,妈跑了,爹酗酒,天天打他。只有一个奶奶守着他过日子。后来奶奶也老的走不动路了,只能把他寄养在福利院,每周都来看他。然后,他奶奶在他12岁那年,就再也没来过。听说是死在家里了,臭了才被邻居发现。

    从那以后,他们就没上过学。打架斗殴,偷钱,偷摩托车,什么都做过。隋东成了傅卫军的弟弟,傅卫军成了隋东的“军儿哥”,有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彼此。磕磕绊绊,也算是长大了。虽然成了桦林人最看不起的“小混混”,至少,他们还活着,在扭曲的,操蛋的命运里。

    “军儿哥,给,给你的。”隋东把今早的收入,50块钱,分了一半给傅卫军。收入五五分,有事一起扛,挨欺负了就给彼此撑腰,这是兄弟之间的江湖规矩。

    傅卫军吐出一口烟,点了点头,接过钱,对隋东比划着:“今天生意好,晚上带你吃烧烤。”隋东咧嘴一笑,“成!”隋东还在长身体,人瘦,吃得却多,就是咋也不长个儿。据他说是天天跟着傅卫军在外面混,挨打多了,打得窜不了个儿了。

    忽然,门被推开,几乎毫无征兆的,挤了傅卫军的胳膊一下。

    “诶呀,对不起。”

    是个女孩。

    录像厅这种地方,很少会有女孩来。虽然表面上看也卖正经碟子,但实际上就是白天放电影,晚上放色情片的地方。也是小混混聚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