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安静得可怕。局长反应最快,关上了门,尽量不让其他的警员听见;郭隐的脸色最为精彩,跟个调色盘似的,一会儿白,一会儿黑,一会儿又转红;马德胜和小李则抱着看热闹的态度,得了,现在局长接手了,这小丫头再咋闹也不关他俩的事儿了。
傅卫军看着郭妍,喘着粗气,他嘶哑地支吾着,他不会说话,只会发出古怪的音调,他从不这样,生怕吓到郭妍,或者破坏自己在她心里的形象。但他控制不住了,她的唇语,是说“怀孕了”,对吧?傅卫军的脑袋瞬间炸开了。她怀孕了...一个家,郭妍是他心爱的妻子,还有一个或者两个孩子,也许生活会有点困难,但傅卫军拼了命也不会让他们吃苦受累的——这是傅卫军做梦也不敢想的场景。实现了...但,他也快死了。
一个巴掌,重重地落在郭妍的脸上。她被打得脑袋歪在一边,头晕目眩,几乎快要摔倒了。郭隐怒不可遏,不是生气她未婚先孕,就算她生了,姓郭,他也养得起,但决不能是傅卫军这种人的孩子。“你闹够了?”郭隐喘着粗气,他满脸通红,本来就有点高血压的毛病,现在更是感觉太阳穴和心跳突突跳,“我和你妈妈,花了半辈子的心血,把你养的这么大了,就为了让你为了这点小情小爱这么疯狂的?他值什么?值得你这样呼天抢地的?我真是把你宠坏了!还不快滚回家去!”
跟在爸爸后面,郭妍失魂落魄的,脸上高高肿起一块。她活了22年,爸爸从来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更别说打了。对她是百依百顺,有求必应,如果郭妍说想要星星月亮,郭隐都得想方设法给她弄来。
“爹...”
“别叫我爹!”郭隐怒吼,打开车门,坐了上去,但锁住了车门,不打算让郭妍上车,“我告诉你,你要么就和傅卫军断了,孩子拿掉,我们回南方去。要么,你就自己一个人继续在这当泼妇,丢我和你妈妈的脸,你也不再是我们的女儿了。”说罢,发动汽车,走了。
几个月后,郭妍肚子越来越大了。她没放弃,每个月特定的探监时间她就提交申请,每次都来看傅卫军。偶尔打点一下监狱的人,让傅卫军少受点皮肉之苦。他是残疾人,又无依无靠的,多的是监狱里的人想弄他的。再一个,也是为了从傅卫军这里撬出到底真凶是谁。反正,郭妍死也不会相信,人真的是傅卫军杀的。他确实不能算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小偷小摸没少干,街头巷尾没少打架。但至少,他是个有底线的人。他如果没钱,他会自己去挣,甚至会低头和郭妍要,但不会,绝对不会去杀人。
但是,折腾了几个月,傅卫军都是不抬头,不知道是真的心虚不敢看郭妍,还是只是为了不敢看她绝望的表情,生怕自己守不住嘴。郭妍也累了。爸妈对她失望透顶了。她自己也很痛苦,从小到大,她都是别人家的孩子,聪明,漂亮,孝顺,温柔,从没让父母这么丢人过。现在整个桦钢,乃至整个桦林,都在传郭妍未婚先孕,孩子他爹还是个小流氓的事情。郭妍的家人都抬不起头来。
傅卫军被两个狱警架着,抬到了会面室玻璃后面的椅子上。双手被手铐固定住,他无法比划了。郭妍伸出手,手贴在玻璃上。她憔悴多了,眼睛哭得肿得跟桃儿一样,只穿了一件蓝色的宽松外套,勉强可以遮住她的肚子,也够保暖。
傅卫军不敢看她一眼。警方也怀疑过傅卫军是不是替人顶包,对他轮番审讯,几天几夜开着大灯不让他睡觉,就想让他屈服。但傅卫军只有一句“就是我干的”,其他的一句话也不说。他不敢看郭妍,怕她眼里的泪水会让他瞬间瓦解。绝对不能。
“傅卫军,你敢不敢看着我?”郭妍问。
傅卫军没有助听器了,显然不可能听得见,也不看她,读不到唇语。郭妍气得猛拍玻璃,现在哪怕傅卫军听不见,至少也能余光看见二人之间相隔的玻璃微微颤动了。他终于抬起头来。她已经泪流满面,两个狱警警告:“郭小姐!注意你的行为!”郭妍这才冷静下来,哭着用拇指按揉她的太阳穴。她怀孕了,还这么大的情绪起伏...傅卫军肯定不忍心,但他没办法。咬紧了牙关,好像下一秒就会把牙齿咬得粉碎,他一个字都不能吐露,他就是个哑巴,天生的秘密保守者。现在,如果可以,他想尖叫。
“傅卫军!你他妈的还有没有心!我不信,我不信这是你干的。你替谁顶包的?你姐?”郭妍失去理智了,几乎是尖叫出这句话的。狱警二次警告:“郭小姐,警告第二次。您再这样,我们就不得不把您请出去了。”傅卫军往后靠了一点,双手紧紧握拳,青筋暴露。他的头发都被剃光了,才进去几个月就瘦了一大圈,看起来更加可怜。
脸上痒痒的,他肯定哭了。傅卫军不知道他怎么了,每次哭,他都是一只眼流泪。“就是我。”他指着自己,比划。
郭妍心如死灰,闭上眼,冷笑:“好。傅卫军,我爸妈说了,如果你不能出来,证明清白。我要么就把孩子打了跟他们回南方去,要么我还要等你,就留在桦林,但他们再也不会见我了。”
傅卫军低下头,一只眼流泪,嘴角却勉强笑着,手指揉搓,狠狠地,狠狠地,好像如果可以,他要把自己揉碎。“那你就找个人再嫁了吧。别等我。”
这一刻,郭妍最后一点点的希望才真正破灭。他好狠的心。郭妍猛地站起来:“好,你说的,傅卫军。我再也不会见你了。”
她转身走了,傅卫军才抬起头,现在,他是两只眼流泪了。
别回来了。我就是一条烂命。姐啊,我算不算听了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