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2 / 2)

    他说,苏老师,如果我说,当年我沉默不发声,也是老师要求的,你信吗?

    我:……

    辩护律师不是一个纯靠死磕就能做好的行业,从来不是。

    人们爱看的是什么?是罪犯在庄严的审判中得到应有的惩罚,是雄辩的律师在法庭上慷慨激昂,是罪有应得必遭报应,是清白蒙冤终得昭雪。

    但在看不见的地方,有办案压力,有时限要求,有诉辩交易,也有利益诉求。各方在斡旋与博弈中交锋、拉扯、最终达成一致,才是真正的法律现实。

    沈君颐的师傅,最后一案恰恰就遇上了这样一个复杂而充满争议的案子。案件是性质严重的伤害行为,还涉及未成年人,因而舆论反响强烈。我听我师傅那会儿提过这案子,说这案子影响不好,因而要求从快、从严地判。

    被告是个中年人,身上还背了些违法不犯罪的案底。一般律师接到这种法援案件,可能更愿意劝被告认罪认罚换取轻判,但老先生查阅完案卷后,认定证据排非有问题,因此劝被告接受无罪辩护。

    老先生德高望重,怕是没想过有朝一日会面临千夫所指。民众朴素的善恶观裹挟着舆论汹汹而来,很多人认为,被告既然被认定是罪大恶极故意伤害了,证据排非有没有问题,又有什么要紧的呢?这案子铁板钉钉,不可能翻过来,如果律师执意要做无罪辩护,那只能说明律师有问题,要么沽名钓誉,要么利欲熏心。

    一时间,老先生面临的不仅是各方的压力,还有悠悠众口。而由于事涉未成年人,案子没有公开审理,媒体也无法参与庭审。我记得很清楚,那会儿如果有任何一家胆敢站在沈君颐师傅的角度,提出质疑,很快就会被骂为“无良媒体”“吃人血馒头”。

    那时候,老先生就像勇挑风车巨人的堂吉诃德,一人一马一长矛,孤身进行着一场不可能赢的战斗。

    沈君颐说,那段时间,来找老师的人源源不断,大多劝他放弃。有人说其实被告自己都认罪了,就是证据排非有一点点瑕疵,没必要这么较真,于是老师就反问,程序正义不值得较真吗?还有人说案子的警醒意义更重要,老师就反问,那个人的清白就不重要吗?

    他没说所谓的“有人”是谁,但我想我已经猜到了——就是最近政商案中案里面,牵连出来的那位“大人物”。

    沈君颐说,苏老师你不知道吧,老师最后一次接待完那些人,就跟我说,从今天起,你沈君颐不再是我的学生。你的行为做派,辩护思路,包括与官方、媒体的暧昧关系,我并不是很认同,所以你也不要再这个事情上发声了,这个案子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沈君颐愣住了,但没等他来得及细琢磨老师的话,老师就让自己的儿子“送送小沈”。

    他是过了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老师是在保他。老师的儿子送他去地铁站时,曾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话,说让他“听老爷子的话,老爷子自有安排”,却不想所谓的安排,就是干脆利落地跟他做切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