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很广义范围的梦想,云棉有点听不懂,但她看出了姐姐眼里的向往,像一簇小小的即将熄灭却始终倔强燃烧着的火苗,让她忍不住想用手护住,不让任何路过的风熄灭它。
后来云棉就知道昭昭姐姐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昭昭姐姐和家里吵架了,大概吵得很凶很凶,顶着脸上深深的巴掌印从那个家里搬出来了。
昭昭姐姐开始研究什么多媒体渠道,然后写美食推荐,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挣到钱。
昭昭姐姐把她同年级的几个小孩揍了一遍,听说那几个小孩欺负别的小朋友,昭昭姐姐带着阿音姐姐还有何芳姐姐一起揍的,云棉就守在门外给她们放风。
后来学校叫了家长,四个罪魁祸首小孩子只来了两个家长,这两个家长还特别护犊子,把四个小姑娘护在身后,就像护着小鸡崽子似的,什么错都往受害者身上推,最后被打的几个小孩被家长转学了,打人的四个小孩有一个算一个,齐刷刷在国旗下做了深刻的自我检讨。
昭昭姐姐似乎逐渐变成了一个不那么优秀的孩子,但云棉觉得她越来越像以前那个会拉着自己跑去店里买公主贴纸然后把最后一块钱都花光的小姐姐,她喜欢也熟悉这样的昭昭姐姐。
唯一让云棉感到烦恼的,是昭昭姐姐有了改变后,似乎总在和阿音姐姐吵架……
“这就是你想走的路?”吴音嘲讽地看着黎昭昭狼狈的模样,目光却满是复杂。
黎昭昭朝她摇头,轻笑着回答:“不,这只是最真实的我,哭笑言行都完全自由的我自己。”
她们刚揍完人没几个小时,黎昭昭的妈妈陈心雅赶到学校当着所有同学老师的面呵斥她跪下,说她不是黎家的女儿,打了她几巴掌,声名从此以后都不会再管她,说她早就被吴晚教坏了,坏透了骨子里,之后就又踩着高跟鞋气冲冲地离开,连老师都没有叫住她。
黎昭昭没跪,但年纪小,女人打她她很难还手,在对方各种居高临下的咒骂声中,她即使满身狼藉也始终平静淡定。
毕竟陈心雅咒骂的那些话,早在上辈子,她就在被那家人规训打压的过程中听了无数次。
无非是攻击她的出身,鄙薄她的言行,再强调一番自身的高贵优雅,用尽所有“不粗鲁”的手段,规训她自卑听话,再强行往她身上覆盖一层又一层上等人的完美伪装。
明明他们自己都不曾做到,却苛刻至极的要求她必须样样做到绝佳。
无处不在的监控,日复一日的打压,人前人后的反差……
他们像训狗一样规训着她,做的好了给个甜枣,做不好就是极其严厉的惩罚,将她原本自由生长的骨骼一寸寸碾压,再用那些碎裂的骨渣一点点粘成他们所想要的形状。
于是长达三十年的痛苦都是为她好,所有的挣扎反抗都被他们毫不留情地镇压,骨头都被打碎了,才能听到他们高高在上冷漠的说:“你听话一点,爸爸妈妈怎么会害你,都是为了你好。”
黎昭昭也有年幼不会掩饰情绪的时候,那两人看出她愤懑的恨意后,反应不大,反而依然像训狗一样彼此沟通道:“这孩子果然被那个女人教坏了,一身反骨,想扳正恐怕还得费好多功夫。”
每每那个时候,他们就会感叹:“要是当初没有抱错就好了。”
或者是:“要是我们还能再生一个孩子,从小亲自教养长大,肯定比这个半路回来的更听话乖巧。”
上辈子夫妻两人被吴音报复的破产后,却将她视为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们要攀着她往上爬,所以彻夜不眠的研究圈子里有谁资本雄厚又爱鲜嫩的女孩,准备将她这个还算满意的“作品”送去给对方品评。
吴晚被吴音的死刺激疯了,黎高阳和陈心雅又何尝没有被她的死刺激疯掉呢?
她们就像两只从地狱里一点点爬出来的恶鬼,踩着满地曾属于自己的森然白骨,然后安静的将挣扎的仇人推入无望的深渊。
两人都默契的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因为她们知道,很多时候死亡是解脱,是落幕,是所有恩怨就此结束,只有活着,痛苦和恨意才会绵绵无绝期。
只是她们谁也没比谁快意,谁也没分出胜负输赢。
毕竟就算命运不曾被交换,或者人生一直错下去,她们的未来也一眼就能看清。
吴昭昭会有一个心理日渐扭曲的单亲妈妈,会背负着爸爸的生命一步步蹒跚艰难的活下去。
黎音会自小被父母框在最完美的规矩言行里,一步都不能踏错,死亡会变成她唯一能寻求的解脱方式。
而这两个名字所代表的一生,两个孩子都已经走过一遍了。
所以黎音是黎音,黎音也是吴昭昭。
所以吴昭昭是吴昭昭,吴昭昭又是黎音。
命运没有彻底挣脱之前,她们是对方,是自己,是两个不同家庭里相同的受害者,是最无辜也最无助的孩子。
错的从来不是她们,而是吴晚,是黎高阳,是陈心雅,是那些自私卑劣、虚伪恶心的父母。
而她们自身,则在这无望贫瘠的困境中,宛如两个最可悲的小偷,不断偷窥棉棉的童年和余生,然后幻想着自己也曾抓住或得到过属于她的爱和过去。
“你知道被爱和不被爱的区别吗?”
吴音茫然:“什么?”
黎昭昭安静注视着神色有点懵懂的吴音,垂眼笑了笑,没有向她解释或倾诉自己那段糟糕至极的过去,只是对她说:“区别是,被爱者的不幸源自于失去妈妈,而我们的不幸,却正是因为我们有妈妈。”
被爱者如棉棉,不被爱者,正如她们二人。
吴音怔愣地看着黎昭昭离开,一回头,却看到何芳牵着棉棉的手,站在不远处不知道听了多久。
来往打闹的学生里,她们四人却像是三个命运的交点,被一一链接到一起,却没人知道这三个点连起来的线,到底构成了一个什么东西。
黎昭昭用自己挣到的钱租了个房子,就在校外不远,她拒绝了吴晚期期艾艾想让她回家的邀请,给孤身一人在家的吴晚请了保姆,自己却没有再主动回去看望过她。
上辈子吴音吃苦时想念着黎家的优渥生活,黎昭昭吃苦时又何尝没有想过被吴晚接回家呢?
可当她们各自长大成人,又或是重来一次,就会发现那些期盼不过是脱胎于痛苦的美好幻想而已。
就像最脆弱的泡沫,都不需要她们亲自动手,被风轻轻一吹,自己就破碎了。
接下来两个同样离开家长住在外面的小孩,就这样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是苦是甜只有自己清楚。
直到黎昭昭被换回到黎家的第三年,也恰好是云朵饭店即将迎来那场大火的时候。
即使她和吴音都无数次明里暗里提醒过云阿姨要加强店里的防火措施,店内随处可见消防栓灭火器,但当那一天真正即将来临时,黎昭昭和吴音还是高高悬起了一颗心。
因此即使在学校两人之间并没有过多的交流,这一天来临时,两人还是不约而同的来到了云朵饭店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