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这些甚嚣尘上的议论都不绝于耳,云锦杀了那些宣扬的魔族,却默认了人族口中对自己“无情无心,如同草木”的评说。
“可你我皆非草木,又怎知草木无心呢?”蔺尘风笑着摇头,手中扇柄从剑鞘上挪开,状似随意地敲了敲云锦的额头:“小锦,你看那里。”
他手中以玉作骨的扇柄在指腹间微旋,指向酒楼外一名挑着担子沿街吆喝贩卖的货郎。
云锦清冷的目光随之望过去,不明白师尊的用意,却已经下意识攥紧了剑柄。
剑修的剑,心念一动便可出鞘,世间万物,皆可一剑斩之。
可蔺尘风并非要她拔剑。
而是在云锦逐渐茫然的目光中,将一枚凡尘界使用的铜钱轻轻放在诛恶剑冰冷的剑鞘之上,温声道:“今日不必拔剑,为师只需你去寻那货郎,用这枚铜钱,自他的货担中,买一粒种子即可。”
买一粒种子?
云锦生而知之,并非愚笨之人,无论天赋还是悟性,同辈之中无人能出其左右。
因此她隐约猜测到蔺尘风此举的用意。
看着楼下小徒弟清冷出尘的背影穿过来往行人,径直走到货郎跟前,在货郎怔愣的神色中伸手递出那枚铜钱,蔺尘风“唰”地一下展开手中折扇,原本洁白如新的扇面上缓缓浮现出一株小小的浅绿色嫩芽,转瞬即逝。
“小锦,成仙之路遥不可及,仙人劫难却近在眼前,人有七情,草木怎会无心?”
“世人皆道情关难渡,又怎知此情关非彼情关?”
“喜怒哀惧爱恶欲是情,生死耳目口鼻也是情,七情六欲,三魂七魄,皆囊括其中。”
蔺尘风用手肘抵着窗柩,垂眼笑看着下方仰头望向自己的小徒弟。
温和的语气在繁杂的声潮中依旧清晰,却又恍惚染上了几分意味深长:“将你手中棉籽种下,它何时有心,你便何时有情。”
“情关难渡,何不共渡?”
他说了很长一段话,可来来往往的人潮之中,唯有云锦能听到他的声音。
当最后一句话说完,原本斜倚在二楼窗柩的蔺尘风也已不见了身影。
只剩下桌上两盏未曾饮尽的清茶,和一块灵气四溢流光溢彩的石头。
云锦并不在意蔺尘风的离去,反正他总是自由的,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随时都可乘风而去。
她只是在酒楼下,低头望着自己手中刚刚交易得来的一粒种子。
蔺尘风说,它是一粒棉籽。
蔺尘风还说,将棉籽种下,棉籽何时有心,她便何时有情。
“草木……也有心吗?”云锦轻声呢喃着,而后将这粒只花了一个铜板就买来的种子随意装进乾坤袋中。
既然这粒棉籽关乎自己的成仙路,那自然需要寻一处合适的位置将其栽种下去。
很快,原本站在酒楼门口,无意间吸引诸多暗中打量惊叹目光的女子也持剑离去,只留下诸多关于修士的议论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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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大陆。
云锦在大陆中心,面无表情地望着被自己浸泡到灵泉之中的棉籽。
小小一粒,落水后便乖乖沉入水底,任由灵泉洗涤冲刷,它自佁然不动,甚至开始有意识地吸收起灵泉之中蕴含的充沛灵气和生机。
云锦看着它,在心中暗自估算这粒棉籽吸收灵气的速度,而后得出以下结论:不出三日,棉籽必能萌芽。
于是云锦用诛恶剑在灵泉附近刻下一道道剑痕,以此结为剑阵。
以她如今冠绝整个修真界的实力,加之她对剑道的领悟,就算是浮世大陆上诸多登仙境的圣尊们,也绝不可能在不惊动她的前提下破开剑阵伤到灵泉中的那粒棉籽。
因此云锦很快离开。
人妖魔三族之间摩擦不断,战争从未停歇,作为人族年轻一辈的领头者,云锦除了闭关修炼,最常去最常做的,就是在人魔两族战场上斩杀所有敢冲向她的魔族。
她走得毫不犹豫,甚至不曾回过一次头。
也就没有看到自浮世大陆和天衍大陆之外悄然钻入的一抹流光。
两抹流光。
三抹流光……
直至一颗圆滚滚的光球慌里慌张的从天外坠落下来,循着指引啪嗒一下砸落在安静的泉水之中。
而此时,云锦认为绝无可能被破坏的剑阵,对于这些“流光”们的到来,却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在原本只有一粒棉籽的泉水中,又悄然出现了些别的东西。
比如一只变小后浑身湿漉漉,差点被泉水呛死不停扑腾着想要上岸的黑猫。
比如一只已经气势汹汹朝着棉籽冲过去,想要将其含在嘴里咬得嘎嘣脆的精致蜃兽。
再比如在蜃兽攻击时将棉籽完全包裹起来并分出一根枝条狠狠抽向蜃兽的金色母树。
以及一双黑漆漆的死气沉沉却又格外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珠。
和数根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肉眼根本看不到的细长丝线。
还有一颗圆溜溜的不停发着乱七八糟光芒的光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