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之事,虽说完颜晟的死眼下看来疑点重重,但若冷静下来,稍加思索,纵然手头没有证据,也不由让人与这位新来的公主挂上勾。
毕竟一切都一如往常,最近唯一的变数,只出在南宋来人身上。
火总会顺着烧上来。
他是个怕麻烦的人。
与其费尽心思留下她这条性命养虎为患,倒不如干脆利落地除了她这枚太过锋利的棋。
郑婉闻言,似乎是陷入了思考。
她眼神蒙上一层雾起的焦距,喃喃一句,“原来如此..”
“所以。”
完颜异的目光冷下来。
刀更陷一寸,血花溅烛,几缕混着腥味的烟绕起。
“还望公主莫要见怪。”
“既然如此,我余有一条计策,愿赠少主。”
失血过多,她的声音缠上飘渺的虚弱。
少女的长睫略垂,在脸前落下一层忽明忽暗的影子,随火光四闪,推出如潮水涨落般的波。
完颜异低眸,目光落向她垂在身侧的手。
青葱一样纤细的手指,透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白,没有半点要反抗的动作。
他收回目光,“说吧。”
郑婉听他应了,继续开口。
“早年雁门关久攻不下,其中关窍,其实是在五十里外的一个岷城。那里看似毫不起眼,历来也从未被将领放在眼中,城内却有直通富庶之地的运河,敌军久攻时,钱粮总可源源不断运至前线。若日后少主再起攻占之心,待两方焦灼,胜负难分时,可派些精兵乔装打扮,趁夜色翻山,将岷城外的堤坝设法毁掉,决堤淹城,届时岷城驻兵将士尚且自顾不暇,更无力援助雁门关,再行围攻之法,雁门关便可尽入囊中。”
完颜异刀一顿,眸中翻现出几分异色。
南宋近年来将领凋零,可用之人乏善可陈,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江山也被前凉人一连吞并了不少,已缩回了开国时的疆土。
明明是一击即溃之势,前凉却迟迟未曾大举出兵灭国的缘由,也是在南宋易守难攻的旧外防上。
南宋开国之时的国主斥大力开山拓河,构建起了严防不断的边关线,北境人不通地形,难以参透其中关窍,仅仅是全力攻打下一座城池,也必会耗尽人力物力,需得休整许久。
也亏得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才能让南宋帝箍缩在皇城中,年年不问国事,只一味沉迷酒色,竭力撑出一副万事太平的模样。
如今的可汗也试着攻过几回,最终都是扩疆廖廖,兵马折损远超平常。
后来南宋自觉送来丰厚供礼,加之他年岁已长,便也就逐渐安于这年年不菲的供奉,许久未再起过大举进攻的心思。
郑婉一届深宫公主,能知晓这些已是不合常理,眼下却坦然告知于他,几乎是将南宋的江山撕开了一个口子,供前凉于其中吸光南宋最后的气数。
停滞之余,郑婉温缓的嗓音再起。
“今日少主杀我,可汗也可借此机会将完颜晟之死与南宋联系起来,纵然无铁证在列,但唇亡齿寒,他想必也会再起歼灭南宋之心。三少主若将我方才的话铭记在心,借此机会屡居战功,届时若想自成一势,或许不是难事。”
完颜异盯着她许久,郑婉也不避他的凝视,将眼底尽数袒露在他面前。
明明是一望分明的人,却如同隔了一层探不出的雾,让人看不透彻。
刀尖停了一瞬,蓦地离开了伤口。
往上,以钝背挑起窄细的下颌。
眼前的脸苍白难掩,反倒添了一丝如霜雪般易碎的韵味。
“公主这般对我倾囊相授,所图为何。”
郑婉似乎并不意外,只是顺着刀尖的方向,朝他抬眸。
寒似玉的手指一抬,轻轻覆上他指间,展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痒。
“郑婉有罪。”
少女的手柔中带寒,触感如同一片羽毛覆于肌肤之上,轻到几乎叫人觉察不到她的触碰。
完颜异问,“公主有何罪?”
轻盈的手指握住他的掌背,带动他手中的匕首,往下移去。
刀尖一亮,指回喉前。
“虽知情理不合,有违纲常,却不顾一己破败之身,难抑顽思,贪念少主。”
“如今自知死有余辜,只愿最后助少主一力。”
“望少主日后迎大道坦途,乘风直上。”
完颜异垂眸凝视她良久。
风声哭嚎,蓄了大半夜的力,攒到如今,才猛地撞开了窗。
半开的窗柩喑哑乍起,殿内满盈。
他低头凝视指尖变冷的血,慢悠悠道:“夜黑风高,杀人放火。”
“公主,该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