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倏忽一阵疾风吹来,卷开那少女腿上遮住的衣角,露出她左腿根处一块杯口左右大小的胎记。阮玥一见,正待伸手把衣角扯回重盖,便在此际,蓦地里听到旁边丰子都突然大叫一声,声音似困兽怒吼,如夜枭悲鸣。他那语调中,惶恐、悲怆、狂喜、欣慰、绝望、忧伤、慌乱、无奈,般般种种,种种般般,皆而有之,杂而混之,就仿佛是倾俄间撞见了世上最为不可思议,最为惨烈苦痛的事由,从而致使心情激荡无至,瞬息难能有所抑制。
阮玥猝然听闻到这一自己实在无法描出个究由的嘶叫呐喊声,由不得骇异万分,疾声叫道:“大哥,你怎么啦?”慌忙转头向丰子都瞧来。只见身侧丰子都圆睁双眼,血丝遍布,而眼光却紧紧盯住那少女腿根处的那块胎记,脸色骤红骤白,忽阴忽晴,全身惟是颤抖摆动得厉害,看样子已经堪堪把持无住,转瞬便要从中崩溃。阮玥从来还没有见过丰子都这般恐慌模样,不禁既惊又怕,惧悚亦有之,伤痛更有之,急忙再是焦声连连叫道:“大哥,你怎么啦?你到底是怎么啦?”吓得差点儿就此忍不住痛哭出声。
丰子都神情一时亢奋激荡,一时黯然神伤,抑或两者同则俱有,只是十分古怪。他转过头来望着阮玥,眸中却空洞茫然,就似那冷风,就似那寒峭,甚至什么都没有。阮玥禁不住机伶伶地打个冷颤,张口欲来再问,孰料话到口边却是发不出丝毫声音。
过得许久许久,丰子都忽地惨然一笑,仰天悲叹不已,喃喃说道:“怎么会是这样?怎么能是这样?”颤巍巍着伸出双手,只去将那少女的右臂把来眼看。因为心情太过慌乱激动所致,丰子都竟至数次把稳不住那少女的右臂。那少女右臂臂弯处正有一排淡淡的牙齿痕印,虽经年久月深,已自若有若失,然而只须仔细察看,尚可依稀辨认出来。
望着那牙齿痕印,丰子都终于想起来了。这排淡淡的牙印正是自己咬上去的,亦是因为这排牙印,自己少不了被父亲母亲狠狠地一顿责骂,更加被父亲重重地暴揍过。当此是时,自己还觉得十分悲痛伤心,藏身于村子后面的玉米地里自暴自弃,任凭母亲在外面如何到处哭啼叫唤,躲避着偏就是长长的一天一夜不出来。
以前梦回萦绕,念起山村那时的昔往情景,丰子都心中俱为深深知道,这一切经已永远不可再出现,纵使是那个曾经被自己狠狠咬过的人,也已终究天各一方,阴阳相隔。孰料天意幻变,如斯弄人,此刻竟然再次遇见那个不知多少回魂牵梦萦的鬓连,遇见之下又竟然是如此的不堪情形。况且听阮玥话里意思,跟前相逢的一切须不可来长久,终将转眼要飘逝,这如何不令丰子都刹那欣喜若狂,却亦瞬间愤懑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