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少?年常谙却与?那样的他两模两样。
潇洒自?在,快意恩仇,为了兄弟道歉赔笑、伏低做小,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难得的是他并不因此自?卑自?厌,旁人也绝不会为此就看轻他。
他简单而?直率,心思都写在脸上?,一眼就能?看穿。
并不如山高海深,也没有不近人情。
他后来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那副样子?
云不意微不可察地叹气,顿了顿,转眼看向旁边的云长生。
云长生在磨墨,认真细致,一如往后那个耐心教导他医术的师父。
二十年后的云长生比此刻的他更?加英俊,也更?加冷淡,大抵是混迹于市井的岁月消磨了他一身鬼气,后来的他,并不似当下这么遥不可及、比起人更?像目下无尘的神。
但云不意知道他并非真的目下无尘。
爱干净到不允许一粒尘埃落在衣服上?的云长生,方才为了让云团躺得舒服点?,主?动蹲坐在地上?,任由?衣摆染上?尘土脏污。此时更?是亲自?动手研墨,只为回报云不意救了云团的恩情。
云长生不是因为看惯世态炎凉,才变成后来那个不收诊金、活人无数的神医。他本就心善心软,即便是神,也也不会成为高居庙中?的泥塑金身,而?是入世行善的仙。
云不意原以?为自?己的心性已被砥砺得坚若磐石,足以?令他平静面对这两个世上?最亲近的、在岁月中?逆行后终至失而?复得的人。
可他高估了自?己的冷静,也低估了自?己对他们的感情。
云不意深吸一口气,提笔蘸墨,在纸上?飞快写下药方,递给云长生。
“药熬得差不多了,带回去晾一晾再喂云团服下。”他语气平稳地说,“这是药方,我还有事要忙,二位先请回吧。”
“哦。”常谙不疑有他,拿衣摆包住药炉端起,“那我一会儿让人把坏鞋和药炉送来,大夫你先忙。”
云长生倒是看了看云不意,见他眉眼低垂,神色间并无异样,便小心地抱起云团,跟常谙一起离开。
“药方上?写了什么?给我看看。”
“你懂药理?”
“不懂,就是好奇——哎哟我去!长生你瞧瞧这字!”
“字怎么了?铁钩银划,写得甚有气势啊。”
“你不觉得很?眼熟,和你的字迹很?像吗?”
“巧合吧……”
云不意撑着额头听着门外的对话声渐渐远去,良久,书?案上?洇开了一点?水渍。
……
正?是连阴雨的时节,愈都的天就没放晴过。
常谙和云长生前?脚刚走,后脚又下起雨来,湿气渗进屋里,如附骨之疽,无论穿多少?衣服都寒浸浸的。
云不意在房中?缓了会儿神,跟买菜回来的琦姨说了一声,便撑伞出门。
琦姨坐在廊下择菜:“做什么去?”
“买些药草,有几味药用完了。”云不意温和地叮嘱道:“天气湿冷,琦姨你有风湿,别在地上?坐太久。我很?快回来,今日的饭由?我来做。”
琦姨笑呵呵点?头,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从巷子里转出,面前?就是大路。突如其来的雨让满街都是急促跑动找地方躲的人,泰然自?若的云不意行于其中?,就显得异样。
道路两边有民居,有茶楼酒馆,有客栈。愈都的区域划分并不严格,正?因如此,所以?不会出现某些地方过于热闹,有些地方又冷清的情况。
云不意缓步慢行,二十年时光并未将愈都雕琢成全然陌生的模样,他走在街头巷尾,仍旧可以?看到很?多熟悉的建筑和事物?,唯一的不同就是它们比自?己记忆中?年轻,人也是。
“婆……大婶儿,我要两份豆腐花,打包。”云不意在街口的小吃摊前?停步,印象里头发?花白的婆婆,现在还是笑容爽直的中?年妇女,“少?放糖。”
“诶,好!”女人在围裙上?擦擦手,熟练地盛出两碗豆腐花,顺嘴问道:“我们这儿也有咸辣口的,客人要不要尝尝?”
听到这熟悉的话语,云不意忍俊不禁,正?想婉拒,就听到身后响起一道懒懒散散的声线:“刘婶,你又在推荐你那不正?宗的北方风味咸苦豆腐花了?”
云不意一怔,回头看向身后,只见一人慢悠悠走来,张伞抬眼,面容清俊冷秀,气质疏懒淡漠,薄红的唇微抿,用极好听的声音说着不中?听的话。
不知为何,云不意倏然涌上?一股无奈、烦闷与?欣喜交织的情绪。
他认不出少?年时期的父亲和师父,对于这个人却是记忆犹新,自?信无论他是垂髫小儿亦或七老八十,自?己都能?认出来。
没办法,谁叫他真是很?讨人厌呢?
你说对吧,冷天道,舅舅。
云不意出神间,冷天道已经走到近前?,刘婶拿勺子指着他,好气又好笑:“就你小子长了嘴一天天的拆我台!今儿要吃什么?甭管什么,我都给你做成咸苦口的!”
冷天道一笑:“那就给我来一份甜口豆腐花,多放点?糖。您若是能?做得又苦又甜,我就当花钱买一次新奇体验了。”
云不意往旁边挪了挪,接过打包好的豆腐花,眼神从冷天道一尘不染的衣摆上?轻轻扫过,如同所有萍水相逢的过路人那般转身离开。
雨势渐小,石板地凹陷处积起一滩一滩的水洼。云不意踮脚跨过一处,正?朝对面的草药铺走去,冷不丁有道人影从旁边的窄巷蹿出来,恰好撞在他身上?。
“哎呀!”
云不意一个踉跄踩进水坑,污水溅了满裤腿,撞他的人倒是惊叫出声,跟被隔空掌打中?似的连退好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