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率先下了马车,隔着车帘淡淡问道:
“现在皇姐可以放心了?”
陆嘉念点点头,又摇摇头,眉心紧锁。
还能如此激烈地反抗,想必是没有大碍,但她不能与母后相聚,总是不安定。
她正想同陆景幽说此事,忽而发现他面无表情地环着双臂,故意错开目光,好似生着闷气。
再回味起方才那句话,莫名带着不忿和酸涩。
难不成......他还对昨夜耿耿于怀?
陆嘉念杏眸微张,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未曾想会这么小心眼。
“行了,皇姐回去吧。”
陆景幽扬起下颌,不愿被她看透心思,孤傲地拂袖转身,幽深道:
“好好歇息,免得今夜累着。”
车夫是陆景幽的人,得了授意之后,不由分说地载着她朝山间宅院奔去,丝毫不理会她的抗议。
陆嘉念话还没说完,硬生生消失在视线中,气恼地捶打软垫,腹诽许久。
屋子里一切照旧,白日里跑走的侍女又回来了,面色淡定从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无论她问什么,她们都闭口不提。
陆嘉念暗自奇怪,揣测她们逃走之事,兴许也是陆景幽提前吩咐的。
至于目的她也不好说,越想越是凌乱,入夜头疼不已,索性丢开这些琐事,思索着眼下如何。
父皇犯下错事,对陆景幽亏欠太多,但其余人大多无辜。
尤其是母后,向来菩萨心肠,心慈手软。
听闻当年蕊夫人在时,母后为她求情,还遭到父皇训斥,想来未曾落井下石过。
将近亥时,陆景幽回到屋内,干净衣袍再次染满血色,俊容疲惫麻木,眸光阴沉森冷。
他重重地把外袍与长剑摔在地上,震得烛火发颤,熄灭了小半,屋内顿时昏暗起来。
陆嘉念小心翼翼地靠近,忆起前世之事,隐约知道他为何如此。
想必是宗族耆老多有阻拦,朝中亦有动荡,定会提起燕北侯旧案。
这是他的逆鳞,容不得任何人质疑和插手。
她抿唇不语,静静帮他宽衣,擦拭着鲜血与伤口,斟上热茶陪伴在测。
陆景幽气息不稳,眼底时而闪过怒意,克制地扣紧她的十指,极力忍耐。
指节生疼,陆嘉念没有挣扎,轻抚着他的后背,试探着出声道:
“总有人是被蒙蔽的,但哪怕是陆氏皇族,亦有人为你说话,不是吗?”
她并非信口胡诌,前世宗族之中,的确有人愿意为燕北侯平冤昭雪,以此保全宗室。
只可惜,那时所有人都沉浸在仇恨中,无人相信陆景幽。
如今这或许是最好的办法,无论是谁都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皇姐不必拐弯抹角,陆氏旧皇族的尊荣会存续下去,我不会动手。”
陆景幽听出她话中意味,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吸短促起来,心口起起伏伏,眼尾微红道:
“但是皇姐,我好恨那些人,本应该处置干净才好。”
说着,他声音暗哑低沉,痛苦地拧着眉头,仿佛陷入无尽挣扎。
这么多年,每当他撑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想着有朝一日能大仇得报,那些踩着爹娘肩膀,吞噬爹娘血肉的陆氏皇族,能够死于他的剑下。
他从未想是否无辜,在他眼里,他们连鲜血都是肮脏不堪的。
可是自从在皇姐身边后,他知道她会在乎,她也是陆氏皇族之人。
若他这么做,只会把皇姐越推越远,最终无法挽回。
皇姐没有说错,今日平冤昭雪的诏书,陆氏族人有人支持,当年燕北侯冤案,亦是有人反对。
总有人是无辜的,他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有些不甘心。
陆嘉念一怔,未曾想陆景幽会主动提起此事,心间泛上一股暖意。
她方才生怕他发作,不敢细说此事,只能旁敲侧击。
兴许这是最好的结果,大梁宗族之争频发,帝位亦是从中产生。
百余年前,陆氏一族也不是正统,是祖辈争夺来的。
如今父皇昏聩,罪名昭著,皇嗣无得力之人,只有从旁支宗系过继才能维持。
但陆言清此等居心叵测之人太多,早已对帝位心生觊觎。
大抵冥冥之中,自有命数,比起被其他宗族彻底覆灭,她宁可作出退让,起码保全一族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