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蛮眨巴眨巴眼睛,看见有人从房梁上跳下来,规规矩矩把笔挂在架上。
“诶。老哥,问你个问题。”魏山扶好整以暇问他,“你们今天来了多少人?”
死士却没说话,只朝长孙蛮点点头,又咻地一声没影了。
沉默,是今日的藏书阁。
“你爹搁这儿里里外外包饺子呢。”
“……咱们赶紧编吧。”长孙蛮也忍不住有点想流泪,奈何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她肯定得把新律编出来才好交差啊!
谁知道她爹的骚操作不仅如此。
似乎真是为了她新律大业,日理万机的她爹竟每日都腾出时间来接她回去。
连着一个月,长孙蛮都觉得自己像回到了上辈子的幼稚园。
都不知道她爹是怎么跟她娘扯谎交代的。
直到某一天傍晚,火辣辣的太阳从天边落幕,新月初升,凉爽的夜风吹走她身上疲惫。写了一天律典,长孙蛮脑子昏昏沉沉的,她鬼使神差问了句:“阿爹,可不可以把人都撤回去?”
长孙无妄单手提着她书箱,想也不想拒绝道:“不行。”
“为什么?这些人其实没有什么必要,反而有时候会使我们分心。这样下去我们的效率不高。”
“你都说没有必要了,就把他们当做空气吧。”
“但……”
她还想说着什么,却被她爹拦在了口中。
长孙无妄淡声:“这小子心思不纯,阿爹担心你。如果你不喜欢这些人在你身边围着,我可以把人撤下去,但我也不会同意你们继续新律。”
长孙蛮泄气,她很无奈问:“阿胥能有什么坏心思?我们认识很久了,我觉得他一点也不坏。”
“那你的意思是爹在胡说?”她爹危险地眯了眯眼。
长孙蛮连连摆头,“当然不是!”
“那就不必说了。天色不早,咱们赶紧回家。”
长孙蛮垂着头,愁眉苦脸跟在他身后。
她爹为什么对魏山扶有这么大敌意?那天到底是因为什么引得他们打了架……准确来说是引得她爹单方面殴人。
她心神恍惚,竟不知不觉问了出来。
走在前面的男人停下脚步。他沉思两息,给出一个答案:“臭小子心思不纯。”
……怎么翻来覆去老是这句话啊。
长孙蛮吸了口气,她抬头望了望清冷天色,不远处残红将褪,卷云奔腾。她乱哄哄的脑子里纷杂一片,却在这会儿坚定的想,今天天气真不错,这个时候喝茶一定很舒服。
她爹云淡风轻点点头:“是不错,回去我煮一壶茶。说来你娘也很久没坐下来歇一歇了……”
“可是我想跟魏山扶喝。”
男人脸上神色一愣。
他身旁少女微仰着头,“阿爹想跟阿娘一起喝茶。我也想和阿胥待在一块儿,没有其他不相干的人看着。”
鸟儿飞过寂静长道,一只,两只,三只……
长孙蛮数着数,心里默念第六只时,面前男人似终于缓过了神。
长孙无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时此刻复杂的心情。
他只感觉到自己习惯握刀的手在发痒,好像得去魏家宰个人才能消止痒意。当然,最好还要挂在城门口曝晒七天七夜。
长孙无妄深吸一口气,“阿蛮,你还小。你不明白……”他垂眼,却看见闺女明亮澄澈的眼眸。
他有些艰难地换了句话,委婉道:“这些天你如果有些累了,我可以去请文小娘子过来,陪你喝喝花茶聊会儿天。”
“不一样的。”
“都是一样的。就像,我平时也会找何错喝茶一样。”
长孙蛮意识到她说得还不够明白。
“可我喜欢他。”她认真看着他,道:“很喜欢很喜欢,第一次从来没有过的那种喜欢。”
长孙无妄头开始疼了。
他很后悔为什么要答应他俩编律之事。明明他都让这么多人看着了,怎么还会出这档子事。
可他不知道的是,两小无猜的感情最难分辨,有时候连本人也意识不到。而长孙蛮紧闭多年的心扉,其实在很早很早之前就让魏山扶闯进来了。
或许是他那样抱着她嚷疼,或许是他低下身拾起那株紫芍药,或许是水滨桥头他捏着她脸戏谑。亦或许是那日她从树上落下来,纷纷扬扬的绿叶洒满他肩头,她靠在少年怀里,看见他低眉一笑。
长孙无妄攥紧了箱带,他声音很沉,像头一回扮演起一位合格的严父,“阿蛮,喜欢不代表一切。他是魏氏冢子,他有他该背负的东西,他的未来绝不会同普通人那般平凡。你喜欢他,焉知他心中是否更渴求荣华。”
少女略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看着身量伟岸的父亲,嗫嚅着唇未再说话。
临到这时,发昏的脑子有些清醒。长孙蛮想起来了,魏山扶不是一个普通人。
他是传扬天下的晋陵君魏胥,自幼承教魏叔丘何照青二人手上,文武兼备智谋无双,是后世传言“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一代英豪。
他不仅仅是她的阿胥,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