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蕤轻盈跃下栏杆,向前几步,眯起眼,用微醺般的眼神打量他。
谢相易后退一步,警惕道:“你干什么!”
陈蕤背着手,绕着谢相易踱步,态度简直自然潇洒。
“有人的愤怒像舰载量子炮,暴力、刻板、血腥、有秩序,毫无灵动的美感可言。一炮轰过去,人的心碎成飞灰,从此沉眠于星海。”
“有人的愤怒却像细腻无比的白丝绸,是一件优雅低调的凶器,它勒死一颗心的过程如此漫长,以至于令人回味——”
她猛地停住,回首微笑:
“您是后者。您每骂一句,我的心就离死亡近一分——令人痛苦,却甘之如饴。”
方彧没憋住:“噗。”
谢相易不可置信:“……!!”
“够了,”谢相易恼火地后退一步,“这种三流酸诗不如发表到什么垃圾邮报上去——我是个实用主义者,恐怕不是合适受众——请您离我远点!”
陈蕤没有再逼近,如言后退两步,仍陶陶然注视着他,像看着一件精美的瓷器。
“……”
谢相易呼出淡淡的白雾,许是察觉到陈蕤没有把他砸吧砸吧煮了的打算,紧绷的神色稍有放松。
这时,三人身后传来一声:“方!”
方彧转过身。
顾舍予冲她招了招手,跑了过来:“方,你什么时候成了他的——”
方彧也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成了她的——”
二人一起顿住,相视着苦笑起来。
顾舍予:“方,你过来一下。”
方彧如言和他一起往隐蔽处走了几步。
顾舍予在一处花架下停住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方彧摆摆手:“误会,误会,我并没有,少校。”
她说得模棱两可,顾舍予也没有追问,只是摘下帽子,叹了口气:
“我没告诉你。瓦莎十岁的时候,我们就订婚了。”
方彧一愣——因为顾舍予看起来比伊万诺娃年轻许多:“那时候你多大?”
“六个月。”顾舍予苦着脸,“是负的,在我妈的肚子里呢。”
方彧惊呆了:“啊,那岂不是……差很多岁吗?”
顾舍予压低声音,咕哝了一句:“是啊,虽然主要不是年龄的问题,我和她的性格也不是很合适……但是,说句很不正确的话,如果她是二十五岁不是三十五岁,我恐怕还能稍微乐意那么……一点点。”
方彧点头:“嗯,这话确实很不正确。”
顾舍予沮丧地抓着帽子:“但也没有办法……因为这个,我从小到大都没谈过恋爱,你信吗?!一次都没有——我爸不允许。”
方彧安慰道:“啊,这没什么,母胎单身的人很多的,我也没有。”
“喂,可我是个有钱漂亮的小白脸哎!”
顾舍予愤慨道。
方彧:“……”
这话什么意思!言外之意,她难道就又丑又穷吗?!
这些人的良心都叫黄鼠狼叼走了——她再可怜谁,她就是狗,狗!
方彧愤愤地想。
她决心转换话题:“我托弗里曼给你邮的书,你收到了吗?”
听到这个,顾舍予眼睛一亮:“收到了——损失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惨重嘛,听你说的,我还以为被烧成渣了呢。我找了几个修复工,已经补得七七八八了。”
方彧“哦”了一声:“那就好。”
顾舍予突然精神起来:“对了,你快结业了吧,要不要回考古所工作?”
方彧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顾舍予大大咧咧:“你不知道吗?每年海拉的毕业生都有进考古所的,虽然在远星系,条件艰苦了一点儿,但是好在是文职,死亡风险低——也算还凑合的出路了吧。”
方彧犹豫了一下,坦白从宽:“我的成绩恐怕不够。”
“啧,我可以把你直接要过来嘛,”顾舍予一挥手,仿佛觉得不值一提,“反正如果不是瓦莎,你也本来就是要来的——可以把你那倒霉的军校生活当成一个bug,现在修复掉它,从此忘掉它呗。”
方彧沉默下去。
——修复掉它,忘掉它?
她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心已怦怦跳起来。
这或许是她最后的机会。逃离那道已经缠绕上脖颈的绳索,掷回已经被命运女神塞入手中的苦果,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