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野合上眼,沉声说:“菲尔南。”
他听出其中命令的含义,忙立正敬礼:“是!”
裴行野不再以长辈的口气,而是以将军的口吻:“这场战役,你有一个任务,也是唯一的任务。不管是胜是败,你都要照样执行,明白吗?”
菲尔南一愣:“……是,阁下!”
裴行野背过身:“看到桌上那个包裹了吗?带上它,在交锋最激烈的时候,到最前线去,爬上一艘足够大的星舰,把里面的东西……挂到旗杆上。”
“……是。”菲尔南的手伸向包裹。
裴行野冷声:“现在不要看。”
菲尔南立刻缩回手。
裴行野哑然失笑:“菲尔南,你是假老实——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吧?”
菲尔南讷讷:“是写着……投降,还是……要求和平?”
裴行野温和地说:“由年长的一代背负仇恨,由年轻的一代疾呼和平,这是惯例了吧。是一份很好的政治资本……能供你走到新世界去。”
菲尔南终于忍不住:“裴元帅,一定要这样?您——您要对自己做什么啊?”
裴行野垂眸,用指尖掐灭香薰的烛火:
“不管此战胜利与否,我个人都会失败。因为我是属于旧时代的人物了……啊。”
他的手被烈焰灼伤。
……
两军在廷巴克图与奥托之间的一片空旷宇宙相遇。
不得不说,裴行野选择的速度和时机都刚刚好——
方彧被堵在开阔地带,她习惯玩的偷袭埋伏、背后阴人都施展不开,这是逼迫她去面对面打硬仗。
方彧盯着星图看了半天:
“离太阳最近的人,被日光灼伤也最深。裴行野这个人,其实很敏感脆弱,在意他人的看法吧。”
洛林低叹一声:“阁下,一个将军应当在战场上身披光荣而死,裴的价值观还是传统的,他也一定怀有此意。您要让他不战而降……这是不是太残忍了?”
“裴提督……毕竟还有一点值得爱惜的灵魂啊。”
方彧想起多年前和洛林初见裴行野的时候,垂下眼。
“我当然想要爱惜他的灵魂,但比起他一个的灵魂,战场上还有许许多多的灵魂等着我们顾及。”
方彧声音微冷:“打通讯吧。”
……
两军前锋已经撞上,开始交锋,却接到来自敌将的通讯。
裴行野想起方彧当年打内战时,每每打得顺风顺水,还要打通讯给敌将劝降,言辞恳切跟真的似的,生怕不把人气死——搞得肯雅塔系的将军们个个都想生吞活剥了她。
他失笑,犹豫了一会儿:“接吧。”
方彧出现在光屏上,她消瘦许多,黑发衬得脸色惨白,病恹恹的。
她举手敬礼:“裴提督。”
裴行野歪了歪头:“小方还对我敬礼,是什么意思呢?”
方彧:“当然是表示尊重。安达给了我一本日记,您知道吗?”
裴行野一愣:“……”
方彧:“我偶尔一翻,从中发现了一些有趣的内容,想分享给您——您别做出要挂断的样子,我知道您会听的。”
她咳嗽了一声,语气平板:“生气,今天也很生气。裴行野就是个傻逼。”
裴行野神情诡异。
“好端端的,他去追杀陆银河。这种猫盖屎的行径,反而让我想起那件讨厌的事。”
裴行野无声地咬紧嘴唇。
“那天他被父亲恐吓后,就对芃芃开了枪,然后竟还倒打一耙,揍了我一顿——他以为我不知道吗?父亲屡屡暗示,我早就清楚了。我只是太软弱,不想说。”
裴行野猛地抬头:“!”
方彧波澜不惊地念下去:
“父亲一向喜欢拷问人性(好吧,我也是),我想裴本身就是他的实验品之一。一般情况下,人不会杀亲近的人。当问题变成要么痛苦,要么杀戮之后呢?”
“父亲妄想通过这样的实验来验证人性之恶,也确实心满意足地得到了恶劣的结果。直至死亡,他都觉得自己捏住了裴行野的软肋吧。”
“但在极端情况下拷问道德是无意义的,更何况人类许多道德的底层逻辑在于排除异己。”
“行野缺乏舍己为人的品格,遇到生死攸关的时候,显然也没什么利他主义精神……但这不代表他就活该为年轻时的行为,一生陷于囚笼。”
“其实,比起当年的那一枪,如今他向叶仲、向陆银河轻易扣动扳机,更令我担忧。”
“曾经他是个孩子,可以不懂生命的含义犯下懵懂之恶。可如今他依旧懵懂地作恶——从未了解生命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也轻而易举地取走他人的生命——父亲将他锁入那片弱肉强食的黑森林,他也从未走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