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姓男子将墨锭往口袋里一扔:“谢了。”
青年男子问他:“周兄这就要动身去华亭?”
周姓男子道:“嗯,我近来读书念到‘是日昏雾昼合,大风折木,平地尺雪,议者以为陆氏之冤1’,便想去听一听华亭的鹤唳,凭吊一吊陆氏。”
二人寒暄了两句,便各自拱手告辞。
……
白鹭书院。
顾世安照常抽风,半晌见蒙童们下了课,又一个个抽去考背八股文名篇。
卫景平排在潘逍后头,见他出来之后眼瞧着要哭爹喊娘了,就知道今天一准儿没好事。他忐忑着向顾世安行了礼,听见顾抽风打着瞌睡提问:“《不待三》背完了吗?”
不待三?
卫景平倒吸了一口凉气:“夫人前两日不是叫我背《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吗?”
丘濬的这篇《周公兼夷狄》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刚刚背熟,至于《不待三》,他还未曾听说及拜读呢。
难道是顾世安记错了?把布置给旁人的作业算到了他头上。
顾世安叹了口气:“你三日之内才背了一篇《周公兼夷狄》?”
没错,于谦的《不待三》是他布置给傅宁的作业,难道他们私下里就没有探讨交流过,而后把旁人的作业给背了。
这孩子到底还要不要在县试中一举夺得案首了。
他就不该给他破格让他进白鹭书院来读书,平白给自己添了这个堵。
问就是后悔啊。
……
卫景平算了一下,等蒙童们前前后后总计背了十来篇八股文名篇的时候,温之雨的四书五经课之间,开始插入讲做文章了。
文章,八股文。
八股文他知道,就是遵循“代圣人立言”这一旨意,假托代拟孔子和孟子的思想和文风,用文言写的议论文。
士子参加科举考试,要想考取个功名,重中之重就是要学会写八股文,将这种文章的极致写法学到家。
八股文的全文结构是固定的,全文分几个段落,各段大致是多少句,段落之间是什么关系,各段字数以及全文总字数,一般在550-650之间,都有大致的规定,机构甚为严密,不容偏离。
卫景平私下里问程青:“学生尚未读完四书,现在就学做文章,会不会有点早?”
顾世安是认真地把他当神童啊天才啊总之是超凡蒙童看的,但他,却每一步都只有扎扎实实一点点按照笨方法才能学会的。
嘶,你这是揠苗助长啊顾夫子。
程青瞪着的眼睛里瞬时有了一些难以置信:你卫四是我白鹭书院破格录进来的学生,还需要按部就班,一步一步读完四书再学做文章吗?
“不早。”他道。
卫景平:“……”
程青叹了口气:“你尽早开始做文章吧。”
他觉得是顾世安过于急躁了,想起《伤仲永》的事,又不好对顾世安说这么教书怕是把卫景平逼得过于急迫了。
“是,夫子。”卫景平道。
两个人就没话说了,程青摆手让他出去,等卫景平转身退出去的时候又叫住他:“你们这拨孩子里头,已经有人收罗了各科录取者的试卷来揣摩,你有空也借来抄抄看吧。”
士子读完四书五经之后,便开始将各科录取者的试卷收罗来揣摩,就算他们没有收罗,各地的书坊也要打量刻印各科录取文章的选本。《儒林外史》中就提到过,卖给未取得功名的士子的选本,有“程墨”和“闱墨”的区分,墨,就指的是墨卷,选文就叫xx文稿,卖得十分走俏,价钱也很贵。
私下里看选本的事他是知道的,比如宋玉临,傅宁说不定也有在看。
总之,以白鹭书院的教学方法,在做文章之前就是要海量阅读和背诵,将蒙童们的能力压至极限地囫囵吞枣先输入了再说。
因此,自打背八股文名篇开始,蒙童们的日子都不如先前好过了。
每每放了学,傅宁就跟在卫景平后面:“卫四,去老姚的墨铺里坐会儿?”
“好啊,去了帮老姚捶墨。”卫景平道。
正好,卫景英和卫景川每日除了去校场习武,也都是闷头钻在铺子里捶墨,多一个免费劳动力不多出一点儿活嘛。
傅宁欣然道:“不会白喝老姚的茶。”
后来渐渐地来的人多了,在白鹭书院说起天下第一墨的次数也多了,其他蒙童就问:“姚先生,是哪个姚先生?”
上林县并不曾听说有个姚先生。
“是姚疯子。”潘逍道。
一说姚疯子,蒙童们都知道了,就是五六年前流落到上林县的那个疯疯癫癫的老人啊。
他竟会制墨,还开起了铺子?
怪不得近来家里头有人说上林县开了个墨铺却不卖墨,先做起了什么半日师的荒唐事情。
“到时候咱们也去瞧瞧?”有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