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狗觉得他们的交往没有守礼。
就像刚刚公金雕在帐外呼唤金灿灿, 没有人出来要抓二雕给扣个偷欢的帽子, 因为雕界目前和春秋战国以前差不多,还用不着三媒六聘大办婚礼之后才能结合成为夫妇的,更不是讲究礼数的“士子”,所以只招来卫三骂骂咧咧地数落了几句。
虽然打这个比方非常非常不妥,但真的是这么回事。
卫景平一边在心中发笑,一边枯坐到半夜,脑中始终没有灵感,他只好将读了通篇《野有死麇》得出的唯一的结论“只有狗觉得他们相交偷欢没有守礼。”这句话转换成文言文
非礼相陵则狗吠。
嗯,要是明日他实在还想不出更别致的灵感,他就抓着“守礼”来写了。
因为涌进龙城的犯官眷属日益增多,也带来了劳动力充裕的好处,半个月只见修建府衙的招工告示一贴出来,就有许多青壮年前来应聘,河道挖好后又不愁的用水,开砖窑烧好了砖之后,府衙的大堂很快就修建好投入使用了,卫景平今日上差就是在新府衙的大堂里上的,一抬头看见头顶悬着的“公明廉威”四个大字匾额,至此才终于有一丢丢当官坐公堂的感觉。
但是今日同僚无一例外全都黑眼圈外加一脸菜色,分明昨夜没睡好的样子,不用想,全都苦思陆大儒的八股文题目去了。
一打照面彼此脸上都写着:陆大儒的题目可有破法?
用表情问完直接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好难”二字,都纷纷垂头丧气的。
柳承珏最先想开,反正他进士考都考完了,爱做不出来做不出来,于是率先宽慰同僚道:“陆大儒既然来龙城郡办学了,还怕找不到向他请教的机会,不急这一时的。”
等过一阵子陆谵想开了,说不定就不用拿着文章去见他了呢。
众官吏一听:“柳大人说的是。”
先该干嘛去干嘛去吧。
人人遂打起精神来处理公差去了。
忙了一天到晚上回到家中,想着寒窗苦读多年竟做不出一篇八股文题目么,人人不服气又翻着《诗经集注》逼自己做起八股文来。
卫景平也不能免俗,他点了两盏油灯,拨到最亮处,看了几本书,还是唯有一个“非礼相陵则狗吠”的切入点,于是不再执拗,就着“守礼”入手,做起八股文章来。
“谨身则物无小,拒人者意极严矣。”卫景平写下了这一破题句。
他用破题句先给文章立意,说明对于君子来说哪怕是只有狗觉得不遵守礼的地方,也该严厉拒绝,绝不去做。
等写出了破题句子,卫景平才翻着人手一本的朱熹的《诗经集注》,边往下写承题、起讲边看看自己是否有遵经守注,写完起讲,他用《野有死麇》中的“舒而脱脱”开头,以“舒而脱脱,尔吉士岂我知哉!”一句连缀成入题句,以委婉含蓄的语气,明说了他这篇八股文是围绕着男女相交必守礼,非礼交往狗都朝你叫的题旨来写的。
通篇旁搜远绍,尽量从破题到束股的每一部分都做到严丝合缝,到黎明破晓时分,他终于写成了五六百字的初稿。
等抽空再修一遍,删掉烦词赘语,改正背离经注的地方,将文章润色得形象、生动一些,便可以拿着去敲陆谵的门了。
……
陆谵来到龙城郡的第四天,那条被风沙掩埋在龙城郡,完全成了地下暗河的浊河上游一段,完全被清淤疏通了,在宽宽的河床间,浊河还只是涓涓细流,一路潺潺地向张掖流淌过去。
善感的士子见到此景,脑海中不禁勾勒出浊河两岸麦浪翻滚,人流熙攘,家家户户炊烟袅袅一派清平盛世之象的图画。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啊!”柳承珏前来观看时忍不住感慨道:“本官得写呈文告知张掖及下流其他州、府,提醒他们注意疏通河道,以提防到了雨季此河道水量剧增引发下游水患。”
水流是最容易抄近路的,先前地上完全被填住了,从大玉山下来的水只能走地下暗河,如今疏通出来,这么低的地势,这么宽的河床,势必会引来抄近路的水往东流去……凡此有隐患的地方,他都不能疏漏,一一要呈文俱上奏报朝廷,告知同级府衙大员的。
初到龙城郡的陆谵得知开挖出一条大河来,将此地多年缺水的问题一举解决了,忽然不端高人的范儿了,他冲出毡帐,一路跑着奔到了浊河边上。
到了地方没留心看人,一下子跟人撞了个正着。
那人是个读书人,羸弱不堪,往前一栽又撞到了正在巡河的江扬,江大人趔趄了下,看见撞人的那人四十多岁,通身却仍有积石如玉之丰姿,料是陆大儒无疑,忙上前见礼:“武夷先生。”
武夷先生。
这名号是真的很响,天下读书人没有不知道帝师武夷先生陆谵的,因此来看河的人登时转去看陆大儒了,一个个伸长着脖子往前凑,都要一睹其风采,大有“看杀陆谵”之意。不过人家陆谵早就活过了能被“看杀”的年纪,他愣了一愣,立刻给即将开办的象峰书院拉起生源来:“在下来到此地是想办个书院来讲学的,谁家里要是有适龄的蒙童,欢迎到时候送到在下所在的书院去。”
听了他的话,围观的人群都不能说是欢喜了,简直就是欢喜若狂,也不看河了,带着孩子来的立即牵着稚子往陆谵身边挤,想让他看看能不能现在就收下自家儿子当学生,就差没三呼“陆大儒万岁”了。
陆谵呵呵笑道:“等书院筹备好开学那日,都能来。”
说完他扭头扫了一眼江扬身后的众官吏,说道:“你们也能来,但记得带上文章。”
音落,尤其是那些还未考中进士,尚是举人的官吏,如卫景平这样的,脸上的笑意立刻僵住了。
也没心思看河了,留着陆大儒与百姓在河边同乐,一到下公差时间都着急忙慌地回家做八股文章去了。
当晚,卫景平花了十成十的气力把文章修改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后终于读着满意了才誊抄好,等后日休沐时去找陆谵点评。
其实陆谵比他们这些人还心急,他一天能找顾世安问两遍:“遥光,你不是说龙城有个人文章做得深得你老师的传承吗?他怎么迟迟不来见我?”
陆谵说的顾世安的老师名叫蔺沛,和陆谵师出同门,只是此人不愿意做官,考中举人之后就在扬州的谢氏族中的私塾里当了十年西席,后辞别而去终身不再收学生。
蔺沛做八股文审题细密,文章理法兼顾,用词淳厚,非常得同门师弟陆谵的推崇,听说他生平仅教出一学生谢熠有乃师文风,可惜后来英年早逝,没有将蔺沛一派的八股文风格传承下来。
顾世安虽也是蔺沛的学生,但他的文章以灵动见长,不似其师风格。
“卫四定是将文章做出来了,”顾世安说道:“陆师叔你等着,我去找他来。”
这日他来的时候卫景平恰好不在毡帐里,只有卫景川巡逻回来在自斟自酌,顾世安问:“你四弟一连熬了几个通宵,还没写出文章来吗?”
卫景川被他一激将:“谁说他……没做出来,等着,我拿给你看。”
他明明看见卫景平誊写好了就放在书桌上呢,出门的时候还特地嘱咐他别让金灿灿回来往上跳,再一爪子给他抓花了。
卫景川将那文章取来,顾世安才看了个开头就觉得卫景平这篇文章作法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周全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