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天子知道最终温和地道:“赐坐。”
又命大太监李桐搬了一把高背椅子来给卫景平坐。
他知道,像樊家的这种事,正经清高的读书人,甚至添上一个他都不是很愿意沾手。卫景平看似精明,实则十多年圣贤书读下来,骨子里还是个清高迂腐的。
……
托幼时跟着卫长海习了几年武的福,打的底子好,除了膝盖有些酸,卫景平倒不觉吃不消,他本来立时就能站起来的,但怕云骁帝见了扎眼,忙换作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身子微微摇晃地站起来,扶着头好半天才坐到了椅子上,他双肩缩着,脸上的精气神都散了,叫人看着就咯噔一下:瞧把他给磋磨成什么样儿了。
有那么一瞬云骁帝心软了一下下,但随后又冷了下来:日后朝廷需要臣属办的这种事情说不定还多着呢,总得有人给他用吧,他得熬一熬卫景平。
头一回下不了手,第二回 再干就熟练平常了。
“卫爱卿还没想好?”云骁帝掩袖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后宫就寝。
“微臣以为,榷酒曲令一事,陛下论功行赏,”卫景平这才被逼的没办法开了口,他嗓子嘶哑,嘴唇干裂,中气也虚得很:“赏赐樊家子孙中有出息者科举入仕就挺好的……”
该赏的赏,但该杀的他就不说什么了,毕竟那件事没经他的手,与他没半点关系。
把“赏赐樊家”和“樊家的案子”当作两码事对待不就容易了,谁能挑出毛病来?
樊家不是只有樊显荣一个孙子,家中孙辈数十个,也不是个个都纨绔轻浮不学无术,还是有德才兼备的才俊的,比如樊一小儿子樊江那一房的长子,十三岁的樊和,他打听得清楚,这孩子就是个不错的后生。
樊和在私塾念书,文采非常出众,有才子之名,但因为出身商人之家没有科举的资格,那孩子至今还不曾考个秀才的功名呢。
要是朝廷赏赐樊家,给樊和个科举资格,让他有条入仕的路不比徇私留樊显荣一条命好的多吗?
反正科举入仕凭本事,他要是有这个真本事冒尖出来的,朝廷抡了才,樊家出了士子,这看上去才是双赢的法子。
对樊家来说,就是花重金将樊显荣保下来,也是个流千里的刑,比之栽培樊家出个有出息能撑起门楣的孙子,站在外人的角度,后者虽看着没人性,但对樊家这个家族来说是件好事。
单论这回朝廷如何赏赐樊家这是卫景平给出的提议,完全撇开了樊显荣的案子来说的。
云骁帝听了他的话想了许久才道:“卫爱卿说的有道理,该赏的赏,该罚的罚,嗯,赏罚分明。”
不去论樊显荣的案子,既然樊家立了功,就按功劳大小赏赐下去,分成两码事处理……这法子好,显得朝廷多赏罚分明呀。
卫景平这个书呆子状元还有两下子,云骁帝在心里嘀咕了句。
“卫爱卿,”云骁帝又道:“要是朕采纳你的办法,赏赐允许樊和科举入仕,那樊家找讼师翻案的事……”
你最好给我搅黄了这件事,做成他也想留樊家大孙子一条活路,可你看拖不下去了这不是没办法才给另一桩好处的嘛。
不能节外生枝。
卫景平说道:“微臣……”
他既然撇开樊家的案子论事了,就抽身个到底,不想沾染丝毫,还是故技重施,绝不拿主意往手里揽事情。
“这件事卫爱卿再想想,”云骁帝失去了最后一丝耐心:“爱卿从不让朕失望的。”
说完,他大步流星出了御书房,要走。
也没说让卫景平跪安滚出宫去,把他一个人晾在了那里。
这下卫景平真的慌了,他想要跟过去拍着胸脯保证让陆赞不干,但还是摁住了冲动,跪在地上没动。
云骁帝走是佯装走的,其实他今夜本来就是要宿在御书房的,没打算往后宫嫔妃那里去,是想给卫景平点儿颜色看看,试试这位年轻的臣属会不会想出搅黄樊家请讼师翻案的招数。
没想到卫景平真打算在这里跪一晚上了,他没有跟上来献策。
云骁帝走出御书房在回廊上吹了会儿夜风,想了想又折回来:“卫爱卿,回去吧。”
他被这件事搅了两夜的睡眠,实在不想再耗下去了,至于陆赞那边,卫景平想不出办法就算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民间讼师竟敢给朝廷添堵,这好办,让羽林卫悄无声息出面……
遂起了杀意。
卫景平心中松了口气,赶紧跪安:“是,微臣告退。”
卫景平走出皇宫,夜风一吹,他身上一层又一层的冷汗骤然干了,糊了厚厚一层在皮肤上,怪粘腻的。
已是三更初了。
宫门外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马车顶上停落着一只打盹的金雕,它远远听见卫景平的脚步声,扑棱了两下翅膀招呼他上车。
车厢里,卫长海困极,手里握着麻痹睡着了,还正打着呼噜呢。卫景平撩开帘子看见他睡得熟,也不叫醒他,自己赶着马车往家里走。
驾车的马儿抖了抖鬃毛,稳步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遇到宵禁巡逻的侍卫,见他是从皇宫出来的,就放马车过去了。
马车走进巷子颠簸了下,卫长海被惊醒,他发现马车在走,呼啦撩开帘子:“平哥儿……”
怎么不知道叫醒他呢。
不过看见人这大半夜心里的忐忑一消去,更困了。
“爹你睡吧,”卫景平从他手里抽出马鞭:“马上就到家了。”
卫长海又沉沉地睡过去。
……
三日后,云骁帝下了圣旨,赐樊和获得科举入仕的身份,至于樊家案子的事,他从卫景平身上现学的,不提,似乎樊家对榷酒曲令的功跟那事儿就没关系。
剥离开来论功行赏。
不仅打了樊家个措手不及,也叫众公卿一讶,在心中直呼:高明,这招还是万岁爷高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