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
程兵看到了穿着家居服的女主人,女主人看到了把水桶放在地上的程兵。
程兵开始了他的拉扯。
他把文件夹递出去:“签个字吧。”
女主人一脸疑惑:“你不把水送进来吗?”
程兵一下掌握了控制身体内能的神奇魔力,几秒钟的时间,汗珠就顺着他的脸往下掉。
“正常是送的,”他竟然做出了一副扭捏的表情,“今天有点急。您家男人不在?”
女主人回头看了看,透过半开的门,顺着女主人的目光,程兵瞥见卧室露出一条门缝。
“他要出门了,你还是送进来吧。”
目的达成,他被女主人主动邀请进屋。
程兵装作不情愿的样子,扛着水桶,刚进屋就往客厅深处走。
女主人赶紧拦住:“哎哎,饮水机在厨房。”
程兵抱歉地笑了一下,又朝厨房走去,就这么一个转身的工夫,他已经完全掌握了屋内的结构,如果发生意外情况,哪里适合躲避,哪里应该封堵防止王二勇逃跑,万一激怒了王二勇,他以女主人为人质,哪里又是最好的谈判、拯救地点……程兵脑子里已经完全有数了。
另外,他还发现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实。
进门,玄关跟客厅连着,旁边是个小厨房,远处是主卧和次卧,主卧次卧中间有一段空间,可以摆放置物柜……
八十一栋401户的户型,和十一年前921案案发的三十一栋住宅楼一模一样。
哪里开始,哪里结束,估计王二勇都没有发现这个事实,自从来到贵州,住进这里开始,他就已经掉入了命运的瓮城之中。
走到厨房,趁着把新桶放下的工夫,程兵一抬眼,正好能平视着主卧。
主卧开了一道门缝,里面的情形隐约可见,能看到卧室墙上挂着一张结婚合影,但男女主人的脸都看不真切。那合影下面,程兵还能看到一个男人的后背,他坐在床上,正在穿衣服,从后背的维度来说,跟程兵想象中的王二勇还是有一定差别——他有点胖。
程兵的目光又扫向主卧旁边的卫生间,卫生间虚掩着门,用的是磨砂玻璃,里面的情形依然看不清晰。
程兵直起腰,但没有将新桶扛上饮水机,反而来到客厅,面对着正在嗑瓜子看电视的女主人,露出非常无奈又抱歉的表情,他双腿夹紧,伪装得无比真实。
女主人抬头,脸上的疑惑更加明显,她开始产生抵触情绪了。
程兵马上开口:“不好意思,能借个厕所吗?实在憋不住了。”
接着,他又小声嘀咕道:“说了不想送不想送,让你家男人自己出来取,非让我进来……”
声音很小,但女主人也听到了,她虽然一脸不快,但还是指了指厕所的方向。
“那边。”声音里尽是不耐烦。
程兵连点头带哈腰,“谢谢”二字如连珠炮一样朝女主人发射,女主人摆摆手,示意程兵赶紧去。程兵匆忙走进洗手间,锁上门。他目的非常明确,只看一个位置——马桶一圈能放东西的地方。
可惜,他什么都没看到。
沮丧在程兵脸上蔓延,可这并不能完全否认程兵的判断和猜测。他一转身,手刚触到卫生间门把手,突然听到一阵似有若无的旋律。
什么声音?
程兵一下有些迷惑,他仔细想了想,还是没什么头绪,只能确定那旋律十年前比较常见,但近些年很久没听过。
鬼使神差,程兵探求起旋律的来处,他站在盥洗台前,打开了玻璃质地的储物格——
一台用了很多年的蓝色掌上游戏机稳稳当当躺在里面,旋律正是由它发出的。屏幕播放着俄罗斯方块的过场动画,那各式颜色的像素小点透过玻璃反射,映入程兵的瞳孔。
“每次上厕所,他都会玩他那个掌上游戏机,最老土的那种,俄罗斯方块,傻得很。”
四年前,长沙,小莫,一名风尘女子,她的声音突然出现,如子弹撞进程兵的耳蜗。
程兵不动声色,找了一个水盆,把水龙头开到最小,近乎无声地接了一盆水,接着又细水长流,节奏清晰地倒进马桶里,模仿着上厕所的声音,冲水之后,他再也绷不住,回到洗漱台前,把帽子甩到一边,把水流开到最大,直接把脑袋放到洗漱台下面冲洗,才能勉强稳定住他的情绪。
两分钟后,他走出洗手间,除了略微有些湿润的帽子之外,其他人看不出任何异常。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哈。”
程兵麻利地将水桶换上,女主人把水票递给程兵,程兵提着空桶出门。
他第一次冒险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有走远,门里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
“谁啊?”
程兵以为,他起码会听到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没想到,这声音他听起来完全陌生,竟然连四川口音都少了很多。找错了人?还是王二勇已经生生把自己活成了另一个正常人?
此刻的程兵,只能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他大概率就是王二勇。
程兵轻轻把空桶放在地上,就这么一个三岁小孩都能拿起来把玩的桶,他此刻竟觉得自己根本拿不住。
“送水的。真讨厌,还上了个厕所。”
听到男人换鞋的声音,程兵拿起空桶,加快步伐,从楼梯离开。
楼下环境复杂,程兵很轻松地就找到了一个能全面观察单元门,但自己不被发现的位置。
单元门屡次开合,出来的不是白发老妪就是总角稚童,程兵一点也不心急,这头豹子静静地藏在人间的树丛里,只露出一双发亮的眼睛,紧紧跟随着那唯一一只猎物,他已经蛰伏了十一年,不在乎这一分一秒的时间。
终于,终于,单元门迅速弹开,程兵敏锐地感受到了那推门的力度,是一个身强力壮的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