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筐话说完,将梦迢心里存的几点疑虑提上来。正思想,他忽然回身笑问:“你常与董墨来往,在他身边有没有听见过什么风?”
上回斜春提起的那位姓绍的大人蓦地随窗外梧桐闪进梦迢眼中,可不知怎的,她却抬眼一笑,“没有,他怎么会与我说这些事?”
话音甫落她才思想,为什么要瞒他?连她自己也觉得惊诧。大约是为心里那一道渐渐撕开的裂缝。
那是条细细的口子,董墨、张银莲、或者更多的人与事很可能会将它越扯越大。尽管她竭力在缝补,但她本能的有所保留。
不知孟玉是怎样想的,他有没有相同的预感?
他只是点点头,笑叹着,“是了,我也是这么告诉章弥的。”说话又落回她身后坐着,脸歪在她肩上讨好地笑一笑,“只能劳烦你了,去替我把人接回来。”
梦迢斜瞥着眼,笑骂一句:“你讨个小妾,还要我做太太的去接?给外人知道,还不说我贤良得过了头?我不去,随便你使谁去。吹锣打鼓的,我个女人去接算怎么回事呀?”
“我的好太太,求求你了成么?”孟玉握住她两个肩,呵呵地将她轻晃,“什么笙笛锣鼓一概不要了,就预备顶轿子将人抬进来就是。”
梦迢给他摇得钗珰相撞,叮叮当当地引出她清丽的笑声。过一阵,那笑脸还没落下去,忧思已由心头浮上喉间,她叹一声,“玉哥,你说,这世上还有像咱们这样的夫妻么?”
“有的吧。”孟玉也落寞了几分,“世间形形色色的人与事,千奇百怪什么都有。”
言讫,他缓缓起身,要往泰安州去,好些事情还要吩咐。走到帘下,忽然听见梦迢喊他。回头去望,她歪着脸,眼里凄寂地映着窗畔一点春光,轻盈的无力,“玉哥,我还是想同你做一辈子夫妻的。咱们俩,多般配。”
她的面庞里溢着一丝想而力所不能及的悲色,触动起孟玉同样无能为力的一缕哀感。他难得赤忱地笑了,“我也是。”
他擦身出去,管家又擦身进来,说是姨太太的床打好了,请太太去瞧。梦迢吃尽一盅茶,跟着过去,果然见小厮们正往屋里搬一张黄杨木架子床。
那床上着油光光暗红的漆,两边及上头罩屏上雕的是囍字纹,一个扣一个的,倒瞧不出是个字了,像理不尽头枝的一簇花。床像缠满藤蔓的笼子。
梦迢叫摆在墙根底下,她绕着床摸一摸,曲折的藤枝像在她手上活过来,从她的指尖攀到手腕、胳膊、将她整个人缠住了。
她猛地抽回手,盯着腕子怔了须臾,扭头来笑,“这床打得好,要给师傅赏钱。只是预备的帷子有些不配了,换副颜色吧。”
时移物转,挂上一副鹅黄的纱帐,正对着向阳的窗,显得那黄又嫩又娇,明艳动人。风一吹,轻纱掠起,仿佛软绵绵的被褥上盘腿坐着位素面天然的姑娘,手肘撑在裙上,微微塌着背将这床顾盼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