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似奔在一个梦境里,脚下慌乱的步子也变得不真实,身边恍惚闪过千人万影,翻来掣去皆不是梦迢。
梦迢只顾闷头在前头走,气渐渐散了,只怕他跟不上,回头一望,忽觉弹指一个大梦,身后苍茫万丈,磷火青青,山鬼喑喑。她惶惶地快着脚步朝前跑,稀里糊涂跑出大门,眼前豁然一条灯市兰街!激荡尘心。
明日佳节的缘故,富顺大街热闹非常,但见灯辉映玉楼,圆月悬高台。两排满是焰火奇灯,花攒锦簇,一眼竟望不到头。路上挤满玉衣刘郎,罗裙越女,车马喧阗,鼓乐欢彻。
梦迢如坠天宫,脑子里嗡嗡的乱着,发着怔随人流朝前走。一晃眼,董墨就行在她身边,映着花枝灯影,温柔笑着,眼里有些失而复得的悸动,“还生气?我说笑的。”
梦迢已经分不清何处是梦,目怔怔地发呆。眼瞧前头一队游人嘻嘻哈哈要撞上来,董墨将她朝身边拽一把,袖里握紧她的手,就没放开。
街巷人家皆是笙笛阗咽,万千灯火与月交辉,酒又酲,醉复醒,闹哄哄的混乱。孟府东园里也请了几个戏子在唱,围屏锦帐,珠帘映月,轩内几位大人摇首合诗,弹唱饮酒,好不热闹。
那罗同知早听见老太太说家中来了位擅弹琵琶的佳人,等到这会还不见来,已有些心急,拉着孟玉交头接耳问:“不是说有位琵琶高手?怎的还不见?别是孟大人金屋藏娇,舍不得在人前显眼了吧?”
孟玉胸口发了一夜闷,不知是酒吃多了的缘故还是梦迢迟迟不归的缘故,正想着离席散散酒气,便笑说:“我去寻一寻,罗大人先吃酒。”
一径走到银莲屋里来,见半昏灯下,银莲独自抱着琵琶坐在榻上。听见脚步声,她怯怯地抬头,扯着嘴角苦涩地笑一笑,“琵琶断了……”
孟玉坐在榻上,将蜡烛向她推近,就照见她满面凄惶不安的泪痕。银莲只怕泄露这点胆怯,朝黑暗里偏一偏,“我不是故意躲,真是琵琶断了,我正等丫头找弦呢。”
“你害怕。”孟玉耷下肩,神色有些黯然,“害怕是应该的。不去了,你早些歇息。”
银莲心惊一下,转来窥他的面色,忙抹了把泪分辨,“我不是推脱,我这就去。”
她站起来就要走,孟玉却拖住她的腕子,抬头笑一笑,“不去了。从前那些话,就当我没说过,不要你应酬什么,你只管闲吃闲睡乐呵呵过日子。”
这话分明是对银莲说的,但银莲却觉得,他的嗓音透过她企图穿过时光,传进另一个人的耳朵里。
时光不可逆转,但孟玉想,此刻也还有转圜的余地。他拔座起来,安抚银莲几句,踅至梦迢房里。
梦迢不知几时归的家,正在妆台前趴着,安安静静的,似乎在绸缪什么天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