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庞云藩抄来的那些契书,梦迢忙着搬家,早将这东西忘到爪哇国去了。董墨笑道:“丫头在卧房榻底下寻出来的。我想一准是那夜,我撕烂了你的衣裳从你身上掉下的,当时天太黑,没留心。”
是天黑或是别的什么缘故,只有天晓得罢了,梦迢想起那混乱的一夜,红着脸乜他一眼。
他又接过去在手里翻阅,“这是庞云藩抄给你的?”
一经提起,梦迢忙止住扇,因问:“庞云藩呢,还在县衙门里扣着么?”
“他背着这么大的案子,哪里能轻易放他?”董墨将一沓纸在手中拍一拍,“他为什么会抄这个给你?”
梦迢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将算计庞云藩的事情都细细说完,而后仰着腰,脖子拉得长长的,扇子朝襟口里打,“要不为这个,谁有闲情同他歪缠?得,如今我从孟家出来了,也就用不上这东西了。我晓得你在查孟玉,你要用就拿去,我从此不问你们这些官场上的事,一心做我的闲人。”
“那我这里先多谢你,我正愁眼下盐运司的事没个进展。” 董墨在座上玩笑着打了个拱,将契书都折了起来。尽管心下有些犹豫,也仅仅是犹豫了须臾,仍旧不瞒她,“虽然交了账给户部核对,这里也不能光闲着等他们的信。”
“这些事情不要告诉我听,我现在呀,只想做个闲吃闲睡的闲人,万事不管,反正天塌下来还有你顶着嚜。”
绮红夕阳照在梦迢肩背上,她穿的是件莨纱暗花掩襟长衫,蟹壳青的裙,头发悉数都挽成了个松慵的髻,戴着翡翠珥珰,几缕粘在汗涔涔的脖子上,弯弯曲曲,半片红唇吐着不耐烦地微张着,分外妖娆。
董墨看着她,渐渐敛了笑色,“梦儿,你仿佛很擅长做这些事。”
刹那蝉鸣得撕心裂肺,扯断肚肠。梦迢手里的扇微顿了一下,斜来个玩笑眼色,“你前头不还说我是‘荡.妇’么,荡.妇不就擅长跟男人打交道么?”
董墨伸手过去掠开她腮上贴着的几丝头发,“我那是气话,不作数的。我是说,你仿佛很会同官场上的男人打交道。你上回说,要告诉我那年为什么失言,如今能说了么?”
这时候丫头端上来两碗荔枝冰酥山,盛在透明的水晶碗内,晶莹剔透的好看。梦迢搁下扇,挖了一口吃,抬眉睇她一眼,“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既是劝他不要为孟玉锁她的事生气,也是担心他为她从前的作为生气。她自己知道那是不光彩的。但他伸手过来,将她的嘴角揩了揩,又给了她一点信心。
于是就由从前与孟玉如何约定,夫妻俩如何在官场应酬周旋之事娓娓道来。说到一些官场中人,自然也说到董墨,只是没提起老太太与梅卿在其中的参与。
最后说到被孟玉幽禁,梦迢连吃了几口酥山,挪坐到他这头,将他胳膊挽住,仰着面撒娇,“那日子实在是熬不住了,倘或不给吃喝,或是打打骂骂,我一准能抗住!可我的老天,将人关起来,满院里瞅不见一个人影,也听不见人说话,那日子过得,一刻如熬一年!熬到后头,我都觉着我是疯了,竟然自己跟自己说话,有一天我在镜子里看见我自己,吓了我一跳,那简直是个疯婆子!我这才听了他的,你不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