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墨抢先推门进来,见着满地狼藉,梦迢目怔怔地站在那里,他忙将她揽着出去。
落后便是柳朝如进来,拿了笤帚将地上归置一通,一会搁了笤帚回来,见老太太还背立在那里,西斜的阳光罩在她肩上,那副荏弱的肩膀在细碎的颤动。她将两只胳膊紧紧抱着,显然是要控制颤抖,然而身体不受控,连两边的玛瑙珥珰也跟着在晃荡。
隔会一转身,人却是笑着的,只是颊边映着缭乱的泪痕,“叫你们听见了?真是的,何苦招我生气,叫人白看一场笑话。”
这话有些埋怨梦迢,却是松快的,仿佛母女俩只是争了几句嘴,不值一提,她已经原谅了她,一并原谅了让她声嘶力竭的过去。
其实她们吵架,柳朝如与董墨都只听见了后半截话。为什么吵起来却不得而知,单是知道这件事,就够人吃惊的了。柳朝如阖拢了门,有些沉痛地朝她走来,“你方才说的话,是真的?”
老太太在榻上歪着肩,将没烧完的烟重又点起来,“啊,是真的,都二十多年的事了,要不是梦儿怄我,我都想不起来。”
她与方才那个声嘶笑着的仿佛判若两人,整个人又再如往日那般懒洋洋的态度。柳朝如心里有点刺痛,然而因为她的满不在乎,他这点痛觉也就显得有些大惊小怪。
他在对面坐下,久久沉默着。老太太半晌没听见动静,疑惑地抬起脸,见他在对面微笑着,满面酸苦。
她把烟锅子在他面前敲一敲,嗔他一眼,裹着眼珠子的泪光干透了,“得了得了,多少年的事了,不管你是要心疼还是要讨厌,这会也晚了些。出去吧,在这里做出这副样子,我才没这闲空看。”
要不是被梦迢激起来,她可能真是没多少恨的。回想自己方才那副歇斯底里的样子,自己也觉得好笑,仿佛是二十多年前的冤魂附了她的身。
其实那一点皮肉之苦不算什么,令她持久铭记的,是过后连绵的余震。都说是她不好,左邻右舍都议论是她成日搔首弄姿招蜂引蝶,才逗引来贼人。久而久之,爹娘也这样想,他们看她的目光逐渐透出怨恨,不用张嘴,她也知道他们是在说“骚货”,“贱人”。
反正她无论如何也是不清白的,好在后来发现这世上大多人都不清白。谁人不是自私自利,面上要为圣人,肚子里却都是男盗女娼。只不过他们掩藏得好。这多少让她好过了一点。
柳朝如还那样看着她,“梦荔,你觉得我会为这事厌嫌你?”
她衔着烟嘴笑了笑,“我管你是厌嫌我还是喜欢我。我啊,谁都没心思管,只管我自己逍遥快活。”
说完她便歪倒下去,在垫高的枕上,仿佛无忧地饧着眼。没开门窗,烟雾散不出去,将她雾茫茫地包围起来,使她感到短暂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