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她随便点我尚公主,我会娶一个温顺柔婉之妻,长居长安,现在第一个孙儿也该有了。我出入就能和好友喝酒,有妻儿暖屋,享天伦之乐。而你看我在章华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朱恪惨笑,指着燕骅堂的陈设:她带着你住章华台,金尊玉贵,养尊处优。我避居老宅,连找个清谈的朋友,都不好意思请回家去。这些、这些、这些他忽然抬脚,猛地踢翻了云纹九骧鼎,一声钝响,香灰四溢,他袖口翻飞,指香鼎、帛画、沉香榻:都是她的,即便现在按律法都是我的了,你们还要一遍一遍提醒我,都是她的!
朱晏亭胸口缓慢起伏着,覆下眼睫,泪水大滴从眼角滑落。
父亲当初若不情愿,为何不明陈母亲?她轻轻问:您既然这么恨我母亲,为何她说要带我改嫁,您又要以死相逼呢?
骤风急雨过境,草木唯有蛰伏而已。朱恪道:她改嫁,自可不愁嫁。可她把我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像一缕孤魂,我岂能容她改嫁了快活?
朱晏亭冷笑道:母亲当年也曾多次确认您是否愿意,二十年,您对着她无一字不愿,无片言不悦,此时又何故将罪责尽退给已作古不能反驳之人?
她怒火之中,血逆上脑,头中嗡嗡直响,脱口便出
你不过是既贪慕尚公主的荣华,又不肯丧失夫主的权威,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不肯失去罢了。
朱恪勃然大怒,青筋暴起,举掌欲落。
朱晏亭这次倒未躲,叩齿咬唇,默默流泪,一言不发。
朱恪冷笑一声,收了掌,又缓缓敛容。
他将踢乱的衣摆慢整,望向盛怒之中的朱晏亭,他神情忽而软了一瞬:你若不是非要和我最对,好好在家呆着,也不至于他冷笑:你也是丹鸾台养出来的,你这么像她。我早该想到你肯定会去救李弈。不过,你和她不一样,她是天子骨血,是真的金尊玉贵,你不一样。
朱晏亭缓缓启目,她眼前站的,容貌还是那个从前有些端方儒雅,会拉着她的手带她抓青蚨的父亲,可又不是了。
三年的养尊处优,他胖了,横肉挤上脸,迫向眼角,让他的目光看起来晦暗浑浊。
你与男子夜会之事,今天一早已经传遍了章华郡,你觉得天家还会要你这样的媳妇么?他顿了顿,笑道:不过父亲还是疼你的,我给你定了一门好亲事,我的学生吴俪没了妻子,正索续弦,你嫁过去吧。
朱恪所说的吴俪,是章华郡的太守,他的门生,将近而立之年,去岁刚死了发妻,膝下有两子一女,纳的是续弦。且其人好色之名,章华无人不晓,家中仆妾成群,犹在外寻觅,不知餍足。
而朱晏亭,清清白白,才一十八岁。
朱晏亭从前只是有耳闻,父亲想要促成这桩荒唐的婚事,万万没想到他竟敢真的提出来。
朱恪从袖中取出一张礼单,递给她。
朱晏亭木然接过,慢慢张开,只见红底绢书,密密麻麻,写着雁璧束帛等纳采之物。其下落名,果真是吴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