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弈哑声笑着,笑声悲苦,像呜咽在喉咙里翻腾,忽猛地一使劲,握肩把臂,将他掷抵在廊柱上。
轰然一声,整座虹桥都在震。
高处风疾,呼啸着,争先恐后灌进,向甲缝里灌,底下便是百丈高楼。
纵有铁甲护身,齐凌脑中也撞得懵然一瞬,背里闷窒痛楚袭来,气血直涌喉口,又被他咽下。
李弈忽道:我从章华带来了三十一人,现在,只剩下我一个。
齐凌脊背微僵,面庞阴云骤起,郁郁积于眸。
李弈喉头不住滚动:其他人都死在诏狱里。
我知道。
那只手猛地收紧,像铁钳,硬如山,几要捏变肩甲上的狰面龙首:你也知道我蒙冤。
齐凌垂下眼睛:比你更清楚。
他眼圈微微泛红:究竟为何?
齐凌转头看着他,嗓音低哑:保皇后,保太子。说着,嘲意从眸中流出来:啊,自然我想不到我的皇后拼死,也要保你。早知如此,我自会另择一法应对。只是那时,牺牲你实在最方便。
李弈握着他的手不住地发着颤,额头也鼓起道道青筋。似乎随时,都能将他从这高入云霄的廊桥上推下去。
他心潮起伏,喘息重得几乎难以说出完整一句话: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他们受你驱驰,为你征战,你舍他们如敝履,你为天下之主,对错是非清浊都不辨
你为贼军所用,为夺北辰门,挝杀无辜,孰是孰非?你不为贼军所用,替我攻城,生灵涂炭,又孰是孰非?你今日杀我,主幼国疑,天下丧乱,谁清谁浊?你今日不杀我,部下枉死,含冤莫白,又孰为清,孰为浊?
齐凌厉声问罢,见他面色变幻,一时答不出,冷笑道:人无一日不负人,谁活世上又不为人负,我既登此位,便一早就注定,此生所负之人千千万,便也为千千万人所负,皆是寻常。
李弈呆住了,张开口,嘴唇颤抖着,一时搜罗不出词,只觉一句冷血寡情不足以尽道他为人,又竟无法反驳这些话。
难道人命如草芥?
非如草芥,就是草芥。
李弈浑身战栗,遍体冰凉,仿佛落入深渊,又好像被一双始终照摄他命运的冷眼攫住了呼吸,沉溺深水之中喘不过气,不止手腕,握在他甲上的每一根手指头都在颤抖。
齐凌还是看着他,生死系他一念,却浑然未惧。
笑容讥诮:我是天子,每一个决定都会有人死,你是将军,每一战也都会有人死。莫非死在战场上,便人人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