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尚书面上愈发恭敬:陛下,户部办事不周,起先准备的是旧粮,换今年的新粮耽误了时间。
裴昭一下一下敲着御案,没出声。
老臣有罪,臣请户部上下自罚三月俸禄。
裴昭若有所思地看着年老的尚书低下的脑袋,似笑非笑:太重了些,尚书做个表率就好。
谢陛下。
御书房安静了一会儿,刘尚书老迈的声音响起:老臣告退。
西风随着推开的门裹着秋叶转进来,吹起老尚书朝服的衣角。
快十月了,岁暮天寒,老尚书也该致仕了。
想让户部上下心生不满吗?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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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昭又打开信,看着熟悉的笔走龙蛇。
小昭,展信舒颜。
他生出温暖笑意,像是跟人打了一架满身泥巴的小子终于看见信赖的大人。
北疆防务重于泰山,顾家粮饷迟迟未到,京城新贵已成世家,树大根深尾大不掉,切不可操之过急。
臣追线索至北疆,盘根错节云遮雾罩,需在北疆待一段时日,离开前会去信与你。若有要事,可吩咐玄卫加急。
小昭,臣久不在京中,需你独当一面。
望你忍屈伸,去细碎,广咨问,除嫌吝。②
方正的纸张细薄润洁,纹理纯净,翻动间带着橘色的光静静流淌。
轻似蝉翼,却重如千钧。
为帝者,先须克己。每著一衣,则悯蚕妇;每餐一食,则念耕夫③。如此爱民,则天下归心。
最后,切记居安思危,保重身体。
裴昭反反复复地用目光描摹着信笺,眼底有些湿润,他忆起儿时皇叔一笔一划教他习字。
他才十二岁,上朝时坐在龙椅上,看着殿内上方美轮美奂似要把人吸进去的藻井,看着阶下低头哈腰忠奸难辨的臣子,他总是生出恐慌。
这位置太高了,高得让他自己都望而生畏。
担子也太重了,足以将任何人压得面目全非。
他一直在失去,父皇走了,母后走了。
他有时甚至想,既是不断失去,坐在这个位置上有何意义呢?
皇叔与他说过的话总在这种时候响起:天下苍生就是你的意义。
幸好啊,还有皇叔。
他依然让皇叔叫他小昭,才不至于让他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皇叔这大半年一直在外查案,经常是给他写信时还在此处,他收到信时早不知皇叔又去了哪。
他也是看到信才知皇叔如今在北疆。
可这事不能让朝臣知晓,是以他才借了顾将军的折子问户部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