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给她指认:“最中间的,是你江祖母,身边穿旗袍的是你顾祖母,第一排边上那个是我。如今啊,这照片上的人除了我,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照片模糊出年代感来,背景是一棵老树,干皱多分叉,浅茫茫一片小花,看样子像是流苏树。
江琬婉一身戏服,站得温婉又极富韵味,身边的顾清影穿长旗袍,时髦的烫短发,手推波纹发型,目光冷傲。
她们的耀眼,是无需刻意的夺目。
可谓是,风华绝代。
穆清混浊的眸光移到江知意那双琥珀瞳子上,那双年华正好、尚有无限可能的瞳子上。
“愿意听我讲讲那段故事吗?”
第2章 荒楼一折戏(一)
民国。
位于桐城的百花戏班,源自清末年间,是由第一任班主姜未眠一手组建而成。
姜老爷子主工武生,有打小就练的功底,曾选进“升平署”(1)当过几年学生。
最风光的时候,他被安排给慈禧老佛爷祝寿。犹记那日华筵,一场戏下来姜未眠功架稳重优美,动作干净利落,尤其是一口嘹亮好嗓子,清晰吐字直接落进人心里去了,霎时惊艳四方。
老佛爷听着也点了头,大为赞赏,赐他白银三十两,足够平常人奋斗一年的收入,能在北平买一座大宅院。
树大招风,京城已有不少人明里暗里给姜未眠使绊子,且他志在宣扬艺术,于是带着毕生积蓄和那三十两银子跑到京城边上的桐城一角,买地建楼,“开荒”去了。
姜未眠后半生,远离了北平的浓墨重彩,守着他的戏班子就像守着自己亲生孩子,为了段昙花一现,一辈子没娶妻生子,孑然终老。
老人家作古后,接手的班主一代不如一代,本事不多长,反倒开始见钱眼开。
敌不过人家捧着心尖来唱戏的,亦不比那颓靡销金窟吸睛,百花戏班像极了病入膏肓半死不活的老人。
倘若说之前它还吊着口气,到如今落在老旦窦新桂手里才算给个痛快,彻底跌落神坛,无人问津。
归本溯源,是这戏班子年年唱着相似的曲儿,不知变通,当家的又抠抠缩缩,连新制的油彩都不舍得买,戏服破了又补,头面上镶的钻掉得七七八八。
就算成天坐在门口抽烟袋的老汉,都腻得不想再听里头的戏。
百花戏楼里,已经许久没来过像样的客人了。
此刻,日落时分的化妆后台,江琬婉提着暖瓶,正往盆里倒温水,均匀地浸湿刨花。
她穿了件皱巴的蓝布大褂,旧到蓝染料一处深一处浅。衣袖挽到腕子以上,露出精致小巧的手踝。
雕花的镂空木板作化妆台隔断,古早的物什几乎都变成烂木头,有残存的腐朽的旧朝代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