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烦诸位了。”
男人还未下车,温润沉静的声音先一步落进耳里,他说话轻缓而谦和,是标准的国语,细听却能察觉尾音的声调上翘,字句稍含糊点,带着些南方的柔和,让人在11月的天里生出些如沐春风的感觉。
随着他走下车,温润声音里勾画的模样也落入人眼。
褐色的大衣兜着西服,裹了一路的寒气,撞上这人柔和的面色却都悉数化成了水,额前短发因为一路的奔波有些凌乱,温眸半颌间视线就从上往下将人打量了遍,却半点不让人觉察到唐突。
“请顾少爷安。”另一人上前接过了行李,弯腰请安。
顾澈微微颌首,唇边勾了些真切的笑意,“多谢。”
很少会有对他们这些下人这般和颜悦色的,管家拎着行李的手紧了紧,大着胆子近距离瞧了眼,却突兀地发觉男人的头发长了些,有几缕趴翘在眉下,眨眼时卷翘的睫毛会刮蹭到,致使那双水似的眼睛总是半敛着,添了更多的谦和感。
视线下移却让人惊异,他胸前的西装口袋上别着一朵白紫色的六倍利,被风吹得发蔫,还带着些土,乡野里才会有的小花,平白就给这份矜贵里染了俗气,像涓涓清流里扔进了一颗石子。
注意到他的视线,顾澈伸手拢了把大衣,轻柔地将花护在衣服里,眉梢下压,眼间就透着些欢愉的无奈感,“火车上遇到的小孩给的。”
他就这样将花带了一路,幽幽水韵,顽石相抵,不是唐突而是献吻。
管家垂下了头,一改此前不近人情的冷肃,声音里也带着些恭敬:“大少爷在书房等您,我们带您过去吧。”
顾澈点点头,跟着他们再次踏进了这所记忆里的府邸,温家是满族世家,承的是古老的温特赫氏,家底雄厚自府宅构造便可见一斑。一入大门便是八字形影壁②,不似普通府宅在山墙上凿出的影壁,温家财大气粗,直接在宅门对面砌出了对雁翅影壁,即使开着大门,也窥不见府内,入目只是盘花刻物的磨砖。
温府会客的中堂是在第二进院,进了垂花门,两侧是抄手游廊,为他拎着行李的那位管家便转了弯,走入游廊,与他们分开。
留下的那位管家便道:“行李给您放到后院的西厢房,房间也已经打点好了,等见过了大少爷,会有人领您过去的。”
正是午间,府内里多是穿着粗布小褂,梳着双髻丫的丫头,她们自游廊中穿梭而过,穿着小巧的棉布鞋,走动间也并无声响。偌大的宅子,只有顾澈的靴子踏在石板路上的踢踏声,恍惚间,他还以为自己进了紫禁城,衣服也显得格格不入。
管家似乎也察觉了这一点,压低声音宽慰道:“府里确实少有客人来住,不过少爷也不必拘束,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就好。”
顾澈回了一个感谢的笑,声音温吞,“多谢照拂了。”
只是瞧他神色自然,端正的肩线自进入二进院起便放松了些,葱白手指自然地拨了拨额前发丝,露出一双淌着细碎阳光的眼眸,是令人舒适而不过度亲昵的会面姿态。管家才意识到是自己多虑了,凭着这顾少爷待人接物的柔韧骨性,又哪里需要他的照拂。他也不再多说,将人领到耳房,而后行了个端正的拱手礼③,鞠躬道别。
顾澈眼里划过一丝诧异,随即便难掩笑意,还了一礼。
只是书房内似乎在讨论些什么,隐约听到两道人声交流,顾澈轻咳了声,敲了敲门。
屋内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便有一道声音自屋里传来:“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