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时候就明白,要想不被打死,就要经得起折辱。
男人会在地上吐痰,逼着她学狗把那痰舔着吃掉,而老鸨还担心男人不开心就不给钱,就会帮着一起按住她。
挨打都是家常便饭,饿极了连狗的吃食都抢。
她身上早就落下了一堆的病,甚至不知自己能活到何时。
人人爱她美貌,更爱看美毁在手上。若是出门,男人们对她上下其手,女人则鄙夷地绕开路。
都嫌她脏,她也知道。
遇上姜桂时,她正在被小孩扔石头,是姜桂呵斥住了那群调皮的小孩,转手递给她一张帕子。
俗套地像是她小时听姐姐们讲的话本故事。
偏就是这么个俗套的情节,这么个虚幻的梦,居然有成真的一天。
她从没见过这样纯情的人,一连数月坐在她房中,支吾半晌也只能说出一句“玉兰小姐,可要用饭?”
空气被这耳间的红染酔了,她什么也未做,只呼吸间就一同醉去了。
真是怪了,她这样的人,生平头一遭生出了赤子心肠,饮了潮热的空气,便再难冷静,心跳的像要挣脱躯壳了。
他攒了多年的钱尽数替她赎了身,可她却连这人也没得到,就被上天收走了。
“活着太苦了,陪在他身边还能有些甜头。”玉兰的叙述里裹着往事的粗粝,磨的嗓音都哑了,“我知晓诸位的好意,也请诸位理解我的决定。”
“你若真要走……”夏田寿不忍看她如此,孤注一掷道,“不若等姜桂头七再说,他入殓时当是希望你在的。”
“我死后烦请诸位将我二人同葬……天气太热,七日太久,我不想他走时还一身狼狈。”玉兰抹了把眼泪,起身冲他们挨个行过礼,说话也是温柔的轻语,却让人听出不容分说的决然来。
她目光绕了一圈,最后遥遥落在门外,露出个惨淡的笑容,“女人家总是要注意些形象的,可否请诸位回避一下。”
屋内绸缎撕扯,木凳随之呯硄倒地,心被一寸寸地撕扯,麻木后余下的只剩刻进骨子的钝痛。
他们站在棺木前,却在想这房子的隔音何时如此之差。
甚至听得清一片呼吸的渐渐消散,一朵花的盛开又衰败,再抬头时,墙外探进来花枝一束,烈日下晒得蔫缵,最后一丝轻微的呼吸被卷进风里,吹下了那朵花。
“花落了。”顾澈听见自己说。
方才房间里太暗了,一切颜色都被吞在暗里,像暴雨下喧闹可怖的海,又似雨后阴霾不散的雾,遮了眼蒙了心。
直到玉兰被抬进阳光下,他才看见她身上穿着一席大红的喜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