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言皇权之弊,学生愿闻其详。
南国夜无风,纪桓看着眼前少年天子的脸。此子有迥异前人的治世大道,践行了鲜为人知的深泉浅野,皇权之弊这样的题目,抛开出身立场,他自有答案,其实无须发问。
一言而决天下事,六亲不认,白骨成山。却是不得不答,纪桓开口,天子之独,在乎以一己之身对抗所有人,宗室、后妃、外戚、权臣、万民,因利益因野心,诸方势力反复博弈此消彼长,此为皇权治下原罪。历朝历代之乱,国家覆亡,多在于此。若要规避,须君主贯雷霆手段于始终正己明德,攘外安内,同时不断打压、分割底下势力,收归己用,方得社稷固。然,
他自此停住,复陷入漫漫几十年未能突围的思辨死局。
顾星朗等了片刻,缓开口接:
然此为永不可调和之矛盾,权力集中处,血雨腥风时。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便兴过了此代,难保下一代。老师据此认为,皇权治下,并非国家长盛良策,泯皇权公天下,选贤任能合而治之,才是更优选择。
纪桓深谙顾星朗之开阔有定。此刻对谈也实在很像多年前洗拙堂授学。但他仍是坐不住,也不能安坐,起身提袍重跪下去。
袍角因先前山中混战磨损严重。将青衣老者衬得只如布衣读书人。
顾星朗笑起来。相国可知,朕有时为何厌恶庙堂,甚至厌恶这君位?
他从没说过。但纪桓是他老师,过往数年中总有那么一刻,他认为他是意识到了的。
纪桓默在地面半晌。因这庙堂之中的争夺,多为私利,少有为实现更理想家国者。许多所谓权谋术,小丑跳梁。
顾星朗点头:所以相国难得。若真如相国言,参与此谋的世家都怀此初衷,那朕敬重他们,不该也不会为此降罪乃至清洗。
纪桓的袍角因那最后二字移了位。
但若不是呢?顾星朗稍倾身,庙堂游戏,有的是人举正义之旗行不义之事。相国可能保证,这不是一场密谋百年的弄权把戏,这些人中没有扛着大旗谋私者名为筑造崭新世代,实则不过为立另一个集权治下的王朝,引致另一个尚不如此世的乱世?
文绮初衷便为光复大焱。
东宫药园四人,三人皆为前朝之后。
那所谓的高人提点当然与河洛图有关,否则上官朔不会娶宇文绮,纪桓昔年探锁宁不会遇到走同样路线而后握了曜星幛、山河盘的程楚荻。
一整个关于寂照阁河洛图的传言、足叫宇文氏称霸青川两百年却终难逃亡国命运的重宝,此刻看来,如先辈这场乍听天方夜谭的谋局一样,像个为达某种目的的谎言。
只宇文琰留下的崟亡预言应验了。
段明澄写在密道中那些梦兆,许多也应验了。
他有些乱,只听纪桓沉声答:
臣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