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郁乃兰氏此代家主,三十出头,长脸长身,那双手臂尤其长,屈膝坐在囚牢角落,手臂搭膝头,仿佛两根垂在其上的绳索。
他身上确缚了铁索,沉甸甸,一眼望去,整个人如被藤萝捆绕。
面相倒还清秀,有几分文士气,只抬眼之瞬眸中精光昭示其商人身份类似眼锋竞庭歌在上官宴脸上常看到,那是辗转于人世三教九流之间、与钱财利益常相伴的计算之色。
北国天光明,日色穿过头顶狭窄的铁窗,将满室枯草气味烘烤得更浓。
竞庭歌过去,在他对面盘膝坐下,裙摆散成圆。
闻名不如见面。先生果非寻常女子。
其声粗粝,不似文士反如武人。竞庭歌这才注意到对方手掌上厚茧,尤其虎口处绝非拨算盘拨出来的。兰公子原是练家子。
所以被捆缚,恐寻常兵士制不住。
幼时学了几年,家父不喜,令收心、好好习掌家业。
但公子不曾放弃,夜深无人时依旧勤勉,方成今日身手。
兰郁嗤了声,先生说得,仿佛亲见过我动手。
竞庭歌视线从那掌中厚茧往上移,冬衣厚,仍不掩两条猿臂的力量感。是想仗剑江湖,还是领兵报国?
兰郁眼瞳一瞬空洞,然后再次以商人利光将那空洞挡住。曾经都有。
竞庭歌晓得谈话自这一刻方始,后来发现?
空洞被盖上,兰郁似也清醒过来,盯着竞庭歌道:家父对我说,到我掌兰氏之时,无须领兵,经营好家业便可报国。
经营好家业可理解为辅佐朝廷打理好盐政,确为报国之举。但无须领兵四个字,非常怪异。你听说了吧,近来热事。
自七月御史台弹劾兰家,中旬兰郁被从东陵城押至国都、扣于刑部司,日日围困牢墙,不闻外间风声。
对方保持目光等她继续。
公天下之训。令尊言无须领兵、只用兴盛家业,是这个意思?
兰郁保持着那目光和身势在阴影里许久。
忽后仰靠在暗黑的墙上,低低笑起来。
我就说,就说啊。父亲走火入魔,竟信无稽之谈!
竞庭歌心中登时铃响:是预言?一个长胡子?所以教给兰氏的提点是什么,把持蔚国盐政?
兰郁的神情不是被识破的诧异。
只是莫名其妙的怪异。长胡子?
因阮雪音信中一番分析与纪桓的家训全能应和,竞庭歌几乎要将之当作面前这盘棋的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