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凡是布帛商,且有一定规模的,家里都有几台花楼织机,这种织机极其复杂,通身有近两千个组件,长一丈六尺,隆起花楼,中托衢盘,下垂衢脚。使用的时候要有两人,一个力气大的提花小厮坐立花楼架木上,用手提拉花束综,下面配色和引梭打纬的通常为女子。
故而“你耕田来我织布”这句戏词在江宁传唱得并没有多么广泛,因为人们普遍都晓得这是骗男人的,耕田和织布都要男人出力。
织机复杂有复杂的不便,也有它的好处,如今卖得最广的几种云锦、流光缎、桐花缎,都是从这种花楼织机中织出来的。
更复杂些的——
裘翡缎,艳丽可比孔雀羽翼,且不同光线、不同姿态下折射不同光线,美轮美奂。
天丝云,用极昂贵的金线和天蚕丝织成,流光溢彩,一匹千金。
辛越为何懂这些,惭愧,不是她懂,是顾衍热衷于给她定衣裳,看样式,她耳濡目染了些许,晓得这些华贵的布帛,一年仅供十来匹的布帛,都是出自崔家。
出自眼前这种,崔家改造过的,新花楼织机。
结构更为复杂,组件更小又更多的织机。
崔家十分狡猾,这种织机是他们的命脉,张起思在前面解释道:“崔明广那小子根本不是把织机放在同一处地方造出来,东买一个配件,西买一个配件,组装的地方南北都有,最后凑成四大块送入崔家老宅,由丘蒙这老头和他的三个弟子组装起来,我说呢,这些年,没一个人搞得清楚崔家的织机究竟怎么造出来的,真是狡兔三窟啊。”
辛越莫名地想,狡兔三窟,如今是烤兔四吃了才对。
辛越的手在其中一台织机上轻轻滑过。
干燥、清冷,空气中细小的木屑纷飞。
辛越之前同顾衍说过的,不能让劣布驱逐良布,市面上真正巧夺天工的好布才是江宁,乃至大齐布帛市场的命脉。
这是崔家的立身之本。但如今,顾衍把它捏在手里了。
张起思已经源源不断地讲了小一刻钟,将这织机的巧妙之处讲得细致无比,头头是道。
这两日他连红鸳、碧缇的约都推了,就是为着领一队兵蛋子,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督造这些玩意儿,没想到后头的两个人,一个面无表情,你也不晓得他听没听进去,但是,但凡你敢开口问你是不是不听我说话,对方就能把你打得听不懂人话。
这个斗不过,算了,另一个更是左看右看,一点一点往外挪,还以为他们俩都没看到。
张起思脸上泛青:“夫人,您听明白没有?”
辛越一手放在门框上,正要开门溜走,茫然回头:“听明白什么?”
“下官方才说的,织造之法!”张起思难得急眼。
辛越更加茫然:“我还要学这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