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页(2 / 2)

    “我拿着崔愬的剑去见李言隐,”他听到自己开口,声音沙哑而冰冷,听得人简直要不寒而栗,“我说,崔愬窃国,朝权,除灭忠良,祸国殃民,今上天降罚,国贼伏诛,崔愬佩剑在此,请父皇一观。”这个声音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却止不住地颤抖。

    他像是受寒,吐出来的语句在发颤,却尖刻,“李言隐看了我好久,好像从来没见过我一般,玄度,你猜我的好父皇对我说什么?”

    他不需要谢玄度的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他说,现在是轮到孤了吗?”

    李成绮大笑,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他眼中没有笑意,唯有深深厌恨,“他以为我是来杀他的,我怎么会呢,血亲相残的事情今日有一桩便够了,我只是,劝他退位罢了。”

    “即位多年却毫无建树,外有强敌侵扰,内有朝臣专权,国中沸反盈天,民不聊生,我对他说,请陛下安享太上皇之位,我将以国养之。”雷雨轰鸣的夜晚,照亮了李成绮面无人色的脸,“我从前以为,李言隐做皇帝,不能安天下,却能保护这一京之人。”他唇角带笑,身上却颤抖得止不住,“灼灼被送走那日,我才忽然明白了,我的父皇谁都保护不了,他连自己都保不住。”

    谢明月轻轻地握住他的手。

    他像是个快要溺死的人,猛地将谢明月的手扣紧,死死地攥着,像是怕他离开。

    谢明月淡色的瞳孔映照着他狼狈的面容,谢明月的眼神太复杂了,李成绮现在不愿意去细想,谢明月面对着落泪的他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情。

    “玄度。”他沙哑着声音吐出这两个字。

    谢玄度。

    “玄度,你没看见,崔愬被刺了数剑仍未倒,他被人按着跪到我面前,我不知道你信不信,我看见这个场面,我想起的是他抱着我射箭的样子,”李成绮闭上眼,眼泪如同珠子一般地滚落,“我想的不是与崔愬之间的血肉亲情,而是想他那样的人,居然有跪在我面前的一天。”

    “您是天下之主,”谢明月的语气温柔极了,“无论谁都跪在您面前都理所应当。”他轻柔地哄着,劝着,“崔愬罪不容诛,您已经仁至义尽了。”

    在谢明月口中,李成绮无可指摘。

    李成绮晃了晃脑袋,他有一种奇妙的脱离感,他看得见谢明月,也看得见颤抖得宛如一只被暴雨打湿羽毛的鸽子的自己。

    他看着觉得有点好笑。

    他叹笑当时自己年纪还是太小,心还是太软,他杀崔愬时感情复杂,逼李言隐退位心中便有无尽愧怍震恐,可他还是那样做了。

    他向来孱弱,将佩剑放到李言隐桌上时手却没有一点颤抖。

    他平静地,带着一些作伪地痛心的表情面对李言隐,陈述自己舅舅的罪名。

    万岁呼声如山崩,他手捧李言隐退位诏书,肃然接受众臣朝拜。

    半夜,刚刚独揽大权的储君召谢明月入宫。

    李成绮从始至终都没变过的一点便是,他坚定做一件事,杀一个人时,他无论事前事后多么悲恸,多么不舍,仿佛悔不当初,仿佛痛彻心扉,都不会影响他做这件事。

    譬如说,他对逼李言隐退位心怀愧疚,但无论再重新给他几次机会,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做。

    他杀人,与他满心悲哀地给这人哭丧,一点也不冲突。

    李成绮看戏一般地看着,他看见谢明月被自己紧紧抓住了一只手,手指握着谢明月的手背,在上面留下一道道淤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