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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的不是锁,是楚国天下。

    担不担得起另说,真心而言,傅思不想担。

    他从蜀州偏远之地长大,未受皇家恩惠,一生都没有远大抱负——除了和商榷白头到老,这是他此生最长远的计划了——凭什么到这时候要让他肩负责任,而不是安安稳稳度过一生?

    傅思的沉默,商榷都懂。

    站在悬崖边,猎猎的夜风吹动衣摆——住持的袈裟,傅思的战衣,商榷的衬衣……错乱的时空重叠感让人晕眩,商榷扶着傅思手臂,才觉得心神安稳,“既然您这样说,我也叫您一声伯父——”

    “傅思的生辰礼,我们很欢喜……旁的不需要多说。您既然知道这里比楚国好,又已经出家,有什么放不下的?何必与傅忆走向与天下为敌的不归之路?”

    住持没有回头,垂眼看着放在脚边的那些可怜的同心锁,声音飘散在风里,显得格外高深,“有什么放不下的?已经拿起,又放下,如今还执着的,只不过是明知业障却不肯放过自我。”

    面前是深渊万丈,背后是平稳实地,住持叹息:“知道此地何名吗?”

    当然知道,这里就是小时的母亲谢穗自杀身亡的地方,也是傅忆第一次出现在商榷生活里的地方,他抿了抿唇:“舍身崖。”

    住持摇头纠正:“摄身,而非舍身。峨眉三绝,其中佛光普照时,众生能从其中看见本身,故为摄身。又有此生难得,惜摄自身之意。”【1】

    舍身,摄身。

    一字之差,心境千差万别。

    彼时,傅忆站在这里漠然看着谢穗寻死,冷着心肠与世界相背一意孤行;如今,商榷和傅思站在这里,却会想到,那一次幸运相逢的佛光,商榷和猫猫都在佛光里——

    人生有幸,理应珍惜。

    “有太多话,那孩子没说,我明白他的心意,也没法阻拦他。”住持转身,目光悲悯,“万事皆有缘法,孩子们。”

    “傅思,你看似可以放下一切,在这里快活一世。但万事有缘法,若有所求必有所予,你姓傅,傅家的荣宠功过都与你有关。楚国的生民百姓正如你方才担负的铜锁一样,无论如何沉重,都不能半路舍弃,除非有人替你接过重任,你才无亏无欠。

    若楚国不再需要你,你才能真正离开楚国。”

    傅思目光沉如夜色,心底明白对方所说,抛却责任与身份,仅仅是作为楚国男儿,他便不能不管不顾,在山河危难、百姓倒悬时只求自身圆满。

    他其实没得选。

    但到底还是会不甘心:“但我已经在这了!”握紧了商榷的手和那幅珍贵的刺绣。

    若回去,为百姓而战,生死未知。即便得胜,楚国内染沉疴百废待兴,不再需要傅思的那天,是多久?

    一年两年?十年?五十年?

    这些与商榷遥遥相隔的日子过去便是过去了,无从补偿。

    凭什么非要让他舍己为人?为什么如此不公!傅思咬着牙,口腔里满是血腥气息。

    但他知道,他得回去了。

    天空渐渐翻出鱼肚白,金色的朝阳从翻滚的云海里探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