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说完,角落里的沈婉蓦地低头,紧闭双眼缓缓吸气,寒气从口鼻直至肺腑,透入四肢百骸,让她无从所适。
受到刺激的并不止沈婉一人,就连守城士兵神情也有所松动。
他们年岁不大,大多数是第一次经历战争。
牧衡手搁在腰间,遮住了微微颤动的七星珠。
“荒谬。将士从军,本就为民,若因脚下土地食民充饥,我等又有何颜面面对魏朝百姓。”
“若真到弹尽粮绝之日,宛城援军还未赶到,便只能如此。”黄复顿了顿,又道:“亭侯初次领军,有所不知。齐军,豺狼也。昔日前朝南渡,各地起义,齐军屠城十余座,蚕食人肉数不胜数。若能以此坚守城池,总好过齐军冲破宁县,屠杀魏国其余百姓。我也不愿见此情景,现下却实在无法……”
城墙上没人再出声响,初时齐军叫阵无人理会,如今再听,竟有鬼魅索命之感。
牧衡感受着掌间滚烫的七星,看向了黄复。
他已年过六旬,双手布满老茧,两鬓斑白可见,这等年纪本应颐养天年,却因魏国无大将可用,还需上阵杀敌。看他望向周遭年轻的将士,继而红了双眼,牧衡的心也随即一沉。
“士兵拿与我的粮食,是栗粥①。日后,也换成麦粥吧。”
牧衡说到麦粥时,视线也落在了沈婉身上。
他第一次听见麦粥,便是从她口中,那时依稀能猜出是何物,没能磨成粉的谷物才能熬成粥。时至今日,他仍没食过,但黄复口中旧麦,显然是不得已才食之。
或许,此物要比他想象中还难以下咽。
牧衡抬眸望向天际,音冷如弦,“今日将降大雪,会连下三日,齐军为防夜袭,必会严守阵地。待到第三日丑时,趁敌军困乏,我等携全部兵马袭营,做最后一搏。若顺利,宛城援军也将那时赶到,解救我等水火之中。若不顺利,人亡城陷,我等皆以身殉国。”
他弯下腰去,不顾身份尊卑,对将士们行了拱礼。
“诸位,我自与主公出山,便誓以仁义当先,恕我不能下令烹食百姓,还请诸位再信我这一次。”
“亭侯!”见他卑躬,上至黄复,下至卫兵皆伸手去扶。
宁县与宛城音讯阻隔,迟迟不到援军,众人心知肚明,恐怕宛城也自身难保,所以早就不存有期待。牧衡所言,也并不是什么谋略,是来自大魏国师的推演之术,这些他们都明白。
黄复紧握他手,嘴唇嗫嚅,良久才道:“亭侯得明主出山,如鱼得水,我等得亭侯领军,乃百姓三生之幸,又有何理由拒绝。我等家中皆有妻儿老小,哪能忍心做食民恶事!”
“亭侯,我等愿与此地共存亡!”
城墙上,不闻拒绝之声,所有将士皆默认了黄复所言。
就算食人充饥,若不能挣脱危机,到最后也是一样的下场。这已是宁县,最后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