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太守瘫倒在城门墙头的角落里,累得连说话都没力气,他的七个女儿穿甲拿弓,脸上身上脏得像是泥坑里打滚过似的,一天一夜的战斗,她们筋疲力竭仍在奋力。
郡太守一个一个看过去,脸上出现悲痛的神情。他没有儿子,只有七个女儿,现在却连女儿都保不住。
他的女儿个顶个好,还没有出嫁就要跟着他这个无能的父亲去见阎王了。郡太守悲伤欲绝,却还不能表现出来——士气不能失。
他心想,要是崔家郎君愿意和他的七个女儿结个冥婚就好了,反正都是要死的,至于谁大谁小,一视同仁全是平妻好了。郡太守忽然不累了,他又有力气了,他两眼炯炯有神,在人群中遍寻他心悦的女婿。
人其实不难寻——虽然大家都是一样的脏疲乏,脸被血和灰糊得看不清人样,但崔家郎君那几分出尘脱俗的高贵气质(郡太守认定这就是显赫世家才能教养出的好儿郎),使得他在灰色和血色的城墙头一下子脱颖而出。
对这个倒霉透顶的年轻人,郡太守抱有十二分的同情,本来只是过路而已,哪想得到会有山寇袭城呢?
同情归同情,该有的怀疑和威胁一分都不会少,郡太守温情脉脉又饱含暗示地将自己的“好意”告知未来女婿,希望他能马上应下最好当场拜岳父。
“贤婿啊——”郡太守已经喊上了,拖着被贼军射瘸的一条腿,往前更近一步,确保两个人的话不会被别人听去:“关外这么大的地方,这群贼寇往哪跑不好,偏偏往石城镇跑,无妄之灾啊。”无妄之灾四个字咬得特别重。
崔玄晖几天几夜没合眼,嘴唇干裂,一身血污,没有半分从前月君的风姿。现在这幅尊容还能被人惦记,实在叫他哭笑不得。强撑着站起来,他叉手深揖,对郡太守行了大礼:“我早已下定决心与石城百姓共生死。太守高风亮节,家中女郎皆巾帼,某已留下书信,某殉身后无需大葬,殊荣追封皆归太守与女郎们。”
郡太守心动了,结亲结冥婚之名不成的话,死后追封好像也不错?
郡太守搓着手矜持地问:“依郎君看,下官能封个爵位吗?下官的女儿们,能封个夫人吗?”
远处狼烟滚滚,夜幕下的荒原好似浓黑中破开一条口子,火光冲天下,飞驰骑兵如巨大猛兽的一排利齿,嚣嚣扑向敌军的大本营。
崔玄晖踉跄地走出阴影,来到月亮堪堪笼罩的一小团薄光中,他的唇已裂出血珠,却还是用力笑着:“太守,看来今日你我命不该绝。”
宝鸾不懂军事,不懂领兵打仗,但这不妨碍她救人。
她只要将能领兵能布局的人放到那个位置上就行了。杀了吴都护后,以公主之名暂时任命新的都护——虽然有碰运气的意味,但她也不是没有一番考究的——至少这人不在崔玄晖的弹劾名单里。
谢天谢地,此人没有辜负她的信任:听话,好使,能干活。
新的都护对待公主如同千里马遇伯乐,被任命的第一天,当场发血誓表示此生愿追随公主左右。在他看来,公主一进城就骗杀了吴都护和其走狗,简直大快人心,这份魄力,真乃英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