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你吧。”
箫娘正心满意足,洋洋得意,倏见他往地上一指,“给你带的,明日吃。”
她转身一瞧,粗墁地砖上落了条帕子包的什么,拾起来,竟是两个蟹黄果馅酥饼,摸上去还有余温。
她把两个饼轻轻摩挲,口里直抱怨,“吃的东西丢在地上,还如何吃得呀?咦……脏兮兮的,沾了多少灰,你这帕子,搽没搽过汗呀?”
其实她心里,该如何形容呢?像一个细小的、针眼那么大的温热泉眼,咕嘟咕嘟冒着泡,微弱地浸着她常年孤苦的心。她捉裙起来,趁他醉着,没完没了欺他,“得,好儿子,等着,你老娘给你瀹盅茶来醒醒酒。”
言毕,她仰着粉颈踅出门去,草黄的裙隐秘在门外的黑夜中。席泠的目光一直落在她消失的方向,聆听细雨敲窗,残灯苦吟,花香微闻。
他等啊等,好似苦等老天把剥夺他的半生温情还给他。半晌,等来了箫娘,捧着热雾腾腾的一碗茶,大约很烫,她不停地左手换右手,间隙里,直摸耳垂降温,一行“嘶嘶”地吐气。
行容既不娴雅,亦不端庄,与书卷里的窈窕淑女相差千里,简直俗不可耐。可俗得如此逼真,真到滚烫、看得见、摸得着。
她把那碗茶递给他,就势坐在床沿邀功,“可是姜茶呢,你淋了雨,驱驱寒意,恐怕明日咳嗽。瞧我待你,比亲娘还亲,就是亲娘只怕也懒得大半夜的管你。”
席泠把姜茶吃尽,碗递回她,似有些清醒,掣了被子倒在枕上,眼瞧着箫娘擎灯游去。他对着她纤弱的背影,说了句:“谢谢。”
箫娘的背影分明颤了一下,她能有所感,他此时的礼节与平常的礼节略有不同,不再单单出于他本身的涵养,倒像是有几分发自真心。
可是箫娘,她那样贪婪,想要银子、地位、权势、她要高高在上、要将原本高于她的踩在脚下、还要睥睨她的向她低头……
富贵荣华,许多许多,唯独不要那一点点“真心”。她转过脸,耳眼口鼻将庸俗演绎得淋漓尽致,“空口白话的谢管什么用?要真谢我,你领了月俸,打件像样的首饰给我好了。”
她走后,篆香消,月欲落。
梦回酒醒,没几日,芙蓉大开,玉簟新铺,暑热愈发浓。白丰年接到罢职的文书时,乍惊乍怒。文书上只讲他德才有亏,不配为人师表,升调席泠为教谕。
他思来想去良久,想来必定是席泠从中作梗,于是怒从心起,趁散学,将席泠拦在门下叱问:“你到底在那篇祭文里使了哪样坏?”
席泠没瞧他,只望着两边杉槐薄笑,“白教谕、噢,如今不该叫教谕了,该尊您一声白老爷。白老爷,说话要当心,按制,祭文当教谕执笔亲书,以示对孔孟之敬畏。倘或叫人听见您不敬孔孟,使人代笔,仔细祸从口出,剥了您的举人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