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 差役搬来案椅, 安放在船头,上了茶果点心。柏仲拂着补服落座,又邀席泠, “过来坐, 一时操心也是操心不过来的。”二人相对, 柏仲亲自为彼此斟茶, “来来来,吃杯热茶,暑天当吃热茶,发了汗,什么心烦的事情就都挥洒出去了。”
“多谢大人。”席泠忙接过紫砂壶去,为他斟。
柏仲刮刮唇上的须,“京城下来的旨意,我都晓得了。我知道你的用意,你放心,既然工程已经干到这里,不干下去,先前的银子就是白花,你这桩事,也是白遭。不论你结局如何,这件事,往后我担起来,按期竣工,保证不耽误。至于钱,少不得我腆着老脸,去北京打官司,就是把内阁大堂的门槛跪破,我也讨来。”
风轻云淡的玩笑中,席泠默了片刻,又替他斟满,“大人的情,下官没齿不忘,下官不善奉承,就以茶代酒,崇敬大人。”
“嗳,你我之间,不搞这一套。”柏仲用手压下他的盅,继而笑道:“你这人,满南京城,恐怕只我最清楚。别人都弄不清你,我明白。只是你自己还是该打算打算,不要坐以待毙,北京派的那位彭大人,不日就到。他是虞家的姻亲,这个你大概业已知晓。堤防着些吧,你就算不辩罪,也不能叫人将脏水都往你身上倒。”
席泠只是笑,“不瞒大人,到今日,席某没想再为自己争什么。”
柏仲与他对目须臾,好似隔着迢迢流年打量初入仕途的自己。在彼时也有那么一班年轻人,一路走来,或是丧了命,或是死了心。总之,胸怀里似有那么一些酸楚叹息,统统被风一拂而散。
堰堤之事后继有人,席泠总算又了结一桩事,归家往何家一趟,将装订好的一本册子交予何盏。
那册子是蓝封皮,乍一看,何盏只当是本书,却没个名字。略翻两页,便瞧得呆了,“这、这,这是你亲笔写下的?”
“是。”席泠笑笑,两个人引就落座,“这是自税改施行以来,各样已发生或将发生的大大小小的问题。上头的人推行一个方策,你是晓得的,离民生远了,有些切实的问题,难想得到。譬如这两年,因改收银子,百姓就要将粮物拿到市上换成银子缴税,这时候,因市场挤拥,一应粮商便趁机压低价格,吃亏的,还是百姓;再譬如,虽然合并了许多杂税,但地方上的差官,还是额外借名乱增乱收,多增多收,这时候还过得去,等什么时候哪里打起仗来,必然各种巧立名目。这些问题,我这几年夜夜编写,也写下些应对方策,什么时候你替我呈上去。”
说着,他蜷起手掌,又渐渐舒开,“我晓得,这东西往上交,不知道又会成了谁的论作,故而我也懒得去落什么姓名,随他们去吧。只求一点,箫娘是我的发妻,若我的事情终归要牵连到她,这东西,换她一个平安,那些人不吃亏的。”
“别说这种话,别说这种话碎云。”何盏攥紧册子,捏定了拳头,“你放心,有我在一日,伯娘就平安一日。你这些见解,是大利于民的东西,我收下了,不论交给谁,来日必然让它呈于朝堂。”
“那我先告辞。”
席泠拔座起来,二人双双作揖。如此一来,席泠再无甚不放心的事,一心归家打发箫娘往杭州去。
自定下二十启程,阖家忙活起来,打点细软箱笼。陪着去的有五个小厮,四个丫头,再则是晴芳。谁人都只当是出去游玩,高兴得要不得,日日欢天喜地,各自收拾行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