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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天色昏暗,又有商户组织起来,集合家仆,自发地在诵经的人群里分粥分水,还有那家中没有如此多米面储存的,便从仓库里找来油灯蜡烛,一一分发下去。

    远远看过去,暮霭沉沉,夜色渺渺,苍山如巨兽的脊梁,匍匐在蓝黑的夜色中,太阳坠落了下去,山顶的千尺佛塔却皎皎升起,犹如神佛现世,亮不可视,从山顶开始,又有星星点点的微光接连亮起,一直蔓延到山下,如同一片波澜起伏的星海,夜风吹过,山林呼啸,万千烛光明暗摇曳,不输天上星河。

    满城的人都前前后后地走出家门,走到了街上,出神地望着这远山上的奇景,城墙下挤满了人,有形容憔悴两眼通红的妇人,有紧咬牙关的布衣少年,还有断了一条腿的干瘦老人,牙都掉光了,还拄着拐杖,厉声大骂胡虏,说到要紧处,咳嗽不已,被几个儿子连忙扶住,顺气捶背,依然叫骂不已。

    奉命值守的士兵已经接了上头的命令,并不阻止越来越多的老百姓走到城墙边来,他们披坚执锐,默默望着远山的灯海,早已两眼通红。

    一个衣着破旧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蹒跚着走到墙根下,到处都是拖家带口的老百姓,父亲带着儿子,女儿跟着母亲,丈夫带着妻子,或怒或哭,三五成群,她却独自悄然前来,驼着背,挎着一个破旧的竹篮,在墙根面前缓慢地蹲下来,动作迟缓地拿出一件男人的旧衣服,两根烛火,几叠纸钱,她动作很慢,好几次都拿不起衣服,颤抖的手尝试了好几次,终于引燃了烛火,点起旧衣,一张张将纸钱丢入火中。

    明黄的火光时明时暗,映出她满是皱纹的脸,年老混浊的眼睛木然地望着火光,间或一眨,她像是感觉不到周遭的悲痛,只是面无表情地往火中添纸钱,就连火舌烧到了她的指尖都毫无察觉。

    然而两行浊泪慢慢从那双麻木的眼睛里滚落下来,落到火光里,她却仿佛对自己哭了这件事一无所知,依然缓缓地,执着地,一张又一张,一次又一次,将这人世间的泪水和旧衣一道,烧给那十万枯骨里的某一个人。

    眠雨早就红了眼睛,呜呜地哭,小丫鬟抹着眼泪,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她明明没有家人死在这场惨败里,甚至她此前都没有听过西华关这个地方,可是她还是伤心,伤心极了,好像在这一刻,那片遥远不可见的战场上的每一个人都忽然与她息息相关,他们都成了她的兄弟,她的家人,她为他们落泪,伤心的几乎难以自已。

    季青雀听着她的哭声,觉得自己的心似乎有一个无底的深渊,里头是空落落的风声,哭声落进去,长久地盘旋着,一遍又一遍,永不消散似的。

    “好热闹啊。”忽然有人轻轻地开口,并不悲伤,冷静又平淡,还是那种没什么所谓的口吻。

    “你不哭吗?”那道声音继续问道。

    季青雀回过头,平静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