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页(2 / 2)

    室内一片寂静。

    季青雀恍若不觉, 她的目光惘然而幽冷,全然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半晌后,她轻轻地说:“说来也许您并不相信, 很多时候, 我其实也不明白我想做什么, 我只是常常会感到心里难过, 又不知道该去恨谁,一旦发觉有人可恨的时候, 我心里就会好受些,可是就像饮鸩止渴一样,这种好受的感觉很快就会像烟云那样消失无踪。”

    “但是我前几天却忽然明白了,那其实是一种自欺欺人,我太软弱了, 我想用一种更轻松的感情,比如仇恨某个人,来掩盖藏在心底的真实想法。”

    “我一直都知道天地为熔炉,万物为薪炭这句话, 但是直到我亲眼成千上万的人蝼蚁般地活着然后死去, 连我也成为其中之一,我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季青雀像是回忆着什么, 稍稍停顿了一会儿, 才继续开口:“这个世界上, 弱者死于力量,卑微者死于权势, 好人死于道义, 世界是个狭窄的笼子, 其中的每个人都难得善终,明明是露水一样稍纵即逝的人生,一切都要终归空茫,为什么还要给予这么多的折磨和痛苦,如果真的有神明将人创造到了这个世界上,那么他难道仅仅是为了欣赏人们的悲哀吗。”

    季青雀声音轻柔:“我想不明白,我悟不透,我只能怨恨,并且怨恨至极。”

    “我发自内心地憎恨所有压在我头颅上,试图摆布我人生的东西。”

    “不管那是一种力量,一种权势,还是一种道理,我都痛恨它们,我想要不必担心受怕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这世上的一切,如果阻拦在我面前,我想,我大约是不会害怕将它们一次又一次杀死,一千次,一万次,直到我死去,或者它们终于从世界上彻底消失。”

    季青雀的每一句话都这样的惊世骇俗,石破天惊,可是她的语气依然是轻轻的,幽幽的,眼神那么迷惘,又那么安静,依然带着一种形只影单的落寞。

    半晌之后,白发的老人眸光微微闪动,以一种平静的口吻断言道:“你想做哀帝。”

    这是一句会让人勃然大怒甚至割袍断义的话,极度的悖逆和凶横,可是季青雀听了之后,却想了想,素白的脸上若有所思,然后点了点头,说:“也好。”

    那样子像是一个柔顺的小女孩在聆听慈爱长辈的训话,又像是乖巧的学生在和老师探讨学问,她说的每一个字都那么的认真,轻柔,平静,让人立刻明白这些话语权都毫无虚假的出自她最真实的内心。

    哀帝是个绝无仅有的皇帝,他出身尊贵,容貌俊朗,气度高华,待人宽厚,是众望所归的贤明储君,登基之后他也果然不负众望,励精图治,澄清宇内,重振乾坤,就在所有人都欢欣鼓舞,以为他们将会迎来欣欣向荣的太平盛世时,哀帝却忽然疯了。

    毫无征兆的,仿佛就在一夜之间,这位宽厚仁德的君王就变得暴戾而疯狂,他极度的嗜杀,无法忍受任何忤逆的声音,所有对他的反对和质疑都让他狂怒不安,仅仅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他的子民就会被成千上万的杀死,鲜血一层又一层浇灌在大地上,连三尺下的泥土都浸满血腥味。

    他极度的暴虐无道,也极度的冷酷无情,不管流下多少人的血,他都不会有一丝动容,于是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里,整个盛京一片风调雨顺,和乐融融,所有人都恭顺如奴仆,让哀帝相信他已经驯服了所有的世人。

    可是在盛京之外,狼烟四起,血流成河,起义斗争层出不穷,更有李贤这样的英主揭竿而起,如同狂怒的浪涛,一波又一波,一浪高过一浪,嘶吼着扑打向盛京华美古老的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