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朔此时方十分认真地打量眼前这个与他年岁相当的寒门郎君来。
他有今日之地位,一靠自身本事,二靠家族势力,而郗翰之不然,因出身贫寒,能得使君之位,能掌北府兵权,靠的都是比常人更甚百倍的艰辛努力。
如此,他轻笑道:“郗使君出入豫州不过两月,便能先胜燕人,亦令袁某佩服。”
郗翰之道:“不过小胜,不足挂齿。”说着,又扫一眼阶下一众淮南郡中官吏,道,“只是我才来,便失了几位内史与县官,着实可惜,眼下正拟了几位可接任的,才呈报朝中,袁使君可要一观?”
他知袁朔先前本有吞并豫州之心,如今他借着袁义丘一事,将其根植于豫州的数人都一一铲除,俨然是要令其明白,此计已是行不通了。
袁朔自也明白,遂摇头道:“此乃郗使君治所之事,非我这荆州刺史可置喙的。”
郗翰之抿唇微笑,举杯饮酒,明知袁朔此刻正等他主动提此番邀其前来的目的,却不再多言。
厅中惨状已被收拾妥当,恢复如初,本退下的乐师舞者重新入内,一时丝竹飘飘,衣袂翻飞,仿佛一切无恙。
座中众人紧绷的心神这才渐渐回复,再度饮食攀谈,观赏歌舞。
一片嘈杂之声中,众人渐至微醺,方才的异样气氛也淡了不少。
袁朔见众人已心神松弛,遂趁势避开旁人探听,道:“郗使君此番邀我前来,只怕并非仅为淮南内史一事吧?”
郗翰之微笑,轻声道:“袁使君果然是明白人。不错,我邀袁使君前来,实则是因当日至安丰时,曾听闻一事。”
他先前命人送往江陵的书信中,只提及捉了袁义丘一事的详细经过,对袁义丘提及崔大司马之事,则只一笔带过,语焉不详,然以袁朔之为人,定早已猜到。
果然,袁朔闻言,稍收敛笑意,侧目肃然道:“可是与六年前之事有关?”
厅中仍是一派和乐气氛,觥筹交错间,众人各自攀谈,鲜少将目光望向上座二人。
郗翰之道:“当年崔公于我,如师如父,未至我能报其恩情时,便不幸逝世,实在可惜可叹。如今我更娶了崔家女郎,崔公于我,便是岳丈,与之相关的一丝一毫,我自都得查清。”
袁朔未语,望着阶下舞姬的身姿,微微出神,好半晌,忽然道:“崔夫人如今一切可好?”
郗翰之举杯的手一顿,眸光微闪,道:“内子一切安好,多谢袁使君挂念。”
说罢,他略一沉吟:“袁使君与内子,可是旧识?”
只听袁朔忽而朗笑,举目望向屋外,目中盛了怀想,道:“我年少时,也曾在建康居住过几年,亡父亦曾是崔公挚交,那时与夫人见过数面,略有些印象。”
郗翰之这才想起,建康世家大族间,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身为士族子弟,袁朔见过阿绮,本是常事。
只是,想到当年的袁朔是世家子中顶尖者,而阿绮更是贵女中的翘楚,他心中莫名有些不悦。
却听袁朔道:“当日郗使君与夫人成婚时,某已在荆州,未能亲观二位婚仪,今日特补上一份薄礼,方才来时,已命人送给夫人,想来她已经见到了。”
说罢,他不欲多留,已然起身,冲众人略一拱手,便施施然离去,竟是丝毫未再提当年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