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无他,六月末阴庄华围了梦泽泉府后,梦泽泉府掌门人便将这笔账算在了大郢头上,带着合府弟子欲投靠龟兹。
奈何龟兹王疑心甚重, 梦泽泉府墙头草的名声又积年在外,一时便僵在库车道上, 未曾接纳。
是故, 待封珩领人前往夺药时, 却是反而作证了梦泽泉府投靠龟兹的真心。龟兹遂发兵维护,如此在库车道陷入交战。
按李慕一贯谨慎作风,原不至于如此被动, 大张声势。只是近来一系列事件,桩桩件件皆同她有关,他到底被扯了心绪。
大抵是从她饮下阴阳汤,或是从她出走大悲寺,亦或者是芙蕖骨灰被撒,又或者更久之前, 他原以为靠遁入佛门便可尘封的心,已经彻底乱了。
他没有见过她被打掉一个孩子时的样子,也不曾见过她在东宫被反复磋磨折辱的年岁,亦不曾见过她从长安到敦煌一路的艰辛,甚至连着那晚被他拒在大悲寺门外返身跌落山间的模样,他都不曾见过。
他唯一看到看清楚的,是她在苦峪城中每一次药瘾发的作样子。
她每一寸的难捱、隐忍和呜咽, 劈裂的指甲,扯断的长发,划伤的肌肤,无一不昭示曾经的伤痛。
亦是过往全部伤害的汇集。
她等不了。
他亦受不了。
故而,那日接了封珩的传信,闻梦泽泉府即将进入龟兹都城,他便再未迟疑,就近领了明面上可用的三千僧武卒直追而来。
只是不想,待追上,梦泽泉府的人已经距离龟兹都城不足百里。两昼夜鏖战,他长剑刺破梦泽泉府掌门人胸膛,半空接住欲被毁的丹药时,龟兹守城禁军倾巢而出。
往东突围之际,他旧伤裹新伤,再难前行,遂将药和令牌交给了受伤最少尚有战力的封珩。
库车道上残阳如血,黄沙掩天,白骨浸在鲜血里。
李慕手中长剑断脊,夺来斩刀也已卷刃,唯剩长枪如龙被他撑在血色沙地里。他所带三千僧武卒歼灭了龟兹万余兵甲,却也全部阵亡于异国的土地上。
唯剩了他一人。
秋风烈烈,吹过他战袍,袍沿处滴下热血。待龟兹下一波追兵赶来,他亦无力再战。
数百里外的故土,他回不去了。
他撑着长枪,喘出一口气,目光凝在胸口裂开的旧伤上,鲜血汩汩流出,伤口的边缘印记很是清晰,并不是为刀剑所伤,是一支木簪的轮廓。
到今日,他终于把命还给了她。
其实,欠她那么多,哪里是还的清。
幼年,她牵着他走出幽深宫殿,立于漫天流云下,便是赠他与新生。
他从沙地拔起银枪,一步步拖着往回走。回不去也不要紧,但愿离她近一些。身后战马喊杀声渐近,他合眼回首,纵身挑枪,转眼间数人脖颈喷血滚落在地。
却也是拼劲全力的一击,他仰面倒下。最后的意识消散前,他还是看见了她。
是那日苦峪城中最后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