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翠蕊一行哭一行央告婉玉,忽听银锁传话说杨晟之回来了,扭头一瞧,恰看见杨晟之迈步走进来,登时喜出望外,唤了一声:“三爷!”便扑倒跪在杨晟之跟前哭道:“我的爷,你可回来了,你不能不为我做主,看在咱们这么些年的情分上,千千万万莫要赶我嫌弃我,能守在你身边伺候,即便是当牛做马也心甘情愿!”杨晟之一怔,心里已明白了几分,并未开口,只朝婉玉望了过来。
婉玉略一沉吟,暗道:“翠蕊是杨晟之身边第一得用大丫鬟,朝夕相处不比常人。我与他才刚成夫妻两日而已,虽是新婚燕尔情意正浓,但情分尚浅,如今翠蕊这般一哭,反倒显得是我方才用了强,要逼她似的,若因此埋了刺,横生枝节便不好了。”刚想到此处,又听翠蕊哭道:“我自打进府就在您身边服侍着,这些年也未犯过大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三爷和三奶奶若是一意要赶我走,我也不敢埋怨,横竖是我的命,我宁愿一头撞死,也不出这个门儿!”
杨晟之见翠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到底有些不忍,暗道:“翠蕊到底服侍我一场,我早已说要打发她走,婉妹又何必逼她到这步田地呢。”又看了婉玉一眼,目光中带了两分嗔怪之意,想要开口抚慰翠蕊几句,只见婉玉端端正正坐在罗汉床上,沉着声音道:“怡人,你替我说。”
怡人立时站出来呵斥道:“翠蕊,你在三爷跟前搬弄什么是非!我们奶奶赏了你二十两银子,两匹缎子,因觉着你是三爷跟前的老人儿,这些年辛劳,又额外赏了她自己的一个金戒指。同你说的,也是三爷交代的话,说你岁数渐渐大了,不想耽误你青春,要日后放你出去,又说你要不想出府,杨家里总有你一份差事,月例用度都比照你先前,一分都不动。是你自己存了臊人的意思,竟要我们奶奶疼你、抬举你。没脸的东西,也不想想若是三爷有这个意思,还用得着交代我们奶奶那番话儿?三奶奶不过是看在三爷的面上,觉着你在三爷身边多伺候了几年,又有些头脸,这才与你笑脸相待,和气相迎,你倒作耗,欺负我们奶奶好性儿,在三爷跟前胡说八道!你求三爷,央告三爷我们不恼,但你不该诬赖我们奶奶,什么叫‘三爷不能不为你做主’、‘三奶奶一意要赶你走’,三奶奶什么时候赶过你了?你这般说好像我们奶奶仗势压人容不得你似的,到底安的什么心?”
怡人口齿伶俐,一席话说完杨晟之面色无波,目光却沉了下来,低头看着翠蕊道:“方才怡人说的可是实情?”
翠蕊跟着杨晟之身边多年,已知主子动了怒,不敢看杨晟之脸色,也不答腔,连杨晟之的腿也不敢抱了,只垂了头哭得抽抽搭搭的。
杨晟之又问一遍:“问你话呢,方才她说的是实情不是?”
翠蕊哽咽哭道:“三爷,这些年来,你身上穿的衣裳有多少是我的针线,你吃的糕饼点心有多少是我亲手制的,你扇子上挂的络子,腰间系的帕子,也全是我夜里在蜡烛底下一个个凝着心思做出来的,求你……求你……”
杨晟之心里已全明白了,走到罗汉床前坐下来,看着翠蕊道:“三奶奶交代你的正是我的意思,你伺候我这么多年,到底主仆一场,眼见年纪大了,不为你打算是我们做主子的不宽仁。我本想着,等过两日上京,就留你在这抱竹轩里,待日后你家里给你择了人家,风风光光送你出去,也算是缘分一场。但你既存了这个心,我倒万万留不得你了!待我上京之后,你也收拾了东西家去罢。”
翠蕊眼前黑了一黑,跪着爬到杨晟之跟前大哭道:“我不敢了!我再不敢了!三爷要打要骂只管发落,万万别打发我出去,我伺候了三爷这么些年,还求三爷给我留脸见人!”
杨晟之缓缓道:“我给你留脸?你可给我留脸了?可给三奶奶留脸了?即便你伺候了我一场,有些脸面,也应该知道自己做丫头的本分!我此刻未发落你出去已是给你留脸了,过两日你便家去罢。”
翠蕊哭得愈发厉害,苦苦哀求道:“三爷,我真再不敢了,你念在往日里……”一语未了,杨晟之便道:“你回罢,莫非让我此时就把你妈叫来带你出去不成?”
翠蕊听杨晟之口气渐厉,登时住了口,浑身发软瘫在地上,檀雪和霁虹二人上前左右架住,将翠蕊带了下去。
婉玉方才冷眼观瞧,见杨晟之打发了翠蕊,不由微微颔首,但面上不露一丝声色。此时杨晟之转过头看了看婉玉脸色,便要拉她的手。婉玉一把将手抽了回来,低头整着衣摆和宫绦,一声也不吭。杨晟之仍要去握婉玉的手,婉玉又将手夺了,低着头不说话。杨晟之抬头对怡人使了个眼色,怡人立时会意,带着丫鬟们出去了。杨晟之赔笑道:“三奶奶莫要生气了,我替那个没脸的丫头给三奶奶赔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