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帷帽的女郎从七彩裙布搭起的帐子中走出,一手拿了鱼食,逗弄曲江水里的游鱼,她们衣衫美丽,像开了屏的孔雀,光华四射。
脱脱恋恋的目光在对方身上盘旋片刻,不舍打断,再看自己,黄袍皱巴巴又因为刚才那么一跪沾不少尘埃,她掸掸衣角,不大高兴地骑驴绕开了。
曲江池东为芙蓉园,是皇家离宫,遍植荷花,非寻常百姓能出入。这一带风景秀丽,勋贵高官们在曲江头多置别墅,脱脱野跑几回,发现樱桃成熟的时令,有处山亭竟似无人相管,任由果子掉落。
当真是浪费得很。
馆阁不大,讲究的是精而合宜。园基偏高,收春无尽,里头翠竹通幽好鸟相闻,不为外人所窥。但墙外偏偏隔出个樱桃园,一颗颗的,红玛瑙一般,饱满多汁。
脱脱翻身下来,把驴子栓到附近槐树下,四顾无人,正了正头顶的乌羊皮浑脱帽,踩着她那双半旧皂靴,几步快跑,敏捷攀爬上矮墙,跳了进去。
稳稳落地,她直起身,两只眼警惕地梭巡半晌,确定没什么动静,才从腰间革带上取下剪刀,满脸高兴地剪下了第一刀,咔嚓一声,格外清脆,红艳艳,晶莹莹的樱桃被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随身的布袋里。
樱桃尚未大量入市,不知何故,这片樱桃园许是因为地势绝佳,阳光水源充足,早得春风,已是熟透,再不采摘不是被风雨吹落就是被奸诈的小鸟啄光。
果然,翠叶藏鸟,脱脱一边轻声“咻咻”赶鸟,一边利索剪果,两只乌黑明亮的眼透过茂密枝叶不忘四处乱扫,警觉如豹。
“阿胡拉在上,我可不是偷盗,阿胡拉造万物就是给人享用的。这樱桃既熟,可做饆饠,可酿美酒,却无人采摘,不合您造万物的本意,所以小女只好替这主人珍爱妙物了。”
她嘴里振振有词,一气说完,心安理得不少。阿胡拉是祆教的主神,寇乱前,长安城胡风大炽,坊里准许信奉祆教的粟特人立祠,每到节日,祆祠有盛大祭祀仪式。再后来,祠堂被毁,但每到闭坊后,粟特人依旧会在特定的日子里偷偷举行祭祀。
脱脱见过,祭司们嘴里叽里呱啦说着粟特语,跟神灵聊得火热,火堆熊熊,照在他们毛发旺盛的脸上,血红血红的。她不大感兴趣,只关心仪式结束后那些粟特人摆出的胡饼羊肉,混迹期间,可以吃个痛快。
反正阿胡拉不是她的神,脱脱毫无负担,又是一阵咔嚓,布袋渐满。她脚一踮,仰头含住颗大的,贝齿轻咬,鲜红果肉瞬间在腔子里引爆味蕾。
“忒!”她调皮地把樱桃核吐老远,打在绿叶上,惊走了鸟。
隐约忽闻私语,脱脱一滞,连忙系好布袋,转身就跑,猿猱般越过矮墙,一回首,那声音似乎越来越近。
不妙,脱脱立刻翻墙下来,查看布袋,完好无损,她忍不住勾唇笑笑。没走几步,一抬首,登时愣住:
迎面走来的人怎么如此面熟?
谢珣换了常服,袍上无襕,腰间只围一条玉带,人显得清贵又闲适。他眼睛里同样有微微的诧异,看到脱脱后,负手站定了:
“春万里?”
一想到他喜欢自己,脱脱笑得甜极,满是柔情蜜意,却不说话,只稍垂眼帘,完全是乍见情郎的娇羞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