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穆安翻开已呈到面前的奏疏,在她完全退出去之前,又补了一句:“过两日再召你过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元穆安隔三差五召竹韵过来,询问与秋芜有关的事。
从她的口中,他感到自己似乎看到了一个模糊的,陌生的,从没见过的秋芜。
他知道秋芜以罪人之女的身份进宫,定不会过得一帆风顺,能成为一宫的掌事宫女,必然经历过坎坷。只是,到底是什么样的坎坷,他从来不曾细想过。
原来,她在掖庭做杂活时,忍饥挨饿、受冻受罚都是常事,后来甚至还得过一场差点丢了性命的病,若不是元烨的生母容才人好心救了她,恐怕她如今已不在人世了。
他这才开始有些明白,她到底为何总将容才人的恩情放在心上,进而对元烨那样好。
而竹韵更是告诉他,秋芜同她们这些小宫女说起过去在掖庭宫的事时,半点怨怼的情绪也没有,只是平静地叙述,进而教导她们与人为善,将来若真遇上什么事,也千万别怨天尤人。
他觉得有些难以想象,一个从偏远的黔州进入繁华的京城,经历过数度生死的小娘子,竟然还能一直保持一颗平和善良的心。
不知不觉中,他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虽出身皇家,自小供养精良,但父亲的漠视和母亲的怨恨让他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消沉,小小的年纪,就比同龄人沉默许多,一直到如今,他都始终能感觉到自己内心难以消融的坚冰。
他忽然有些好奇秋芜这样的娘子到底是被什么样的父母家人养出来的。
有一日,他就拿这话出来问了竹韵。
竹韵来的次数多了,渐渐不像刚开始那样紧张,说起话来也流畅清晰。
她先是摇了摇头,道:“奴婢们知道姑姑家里已没人了,不愿惹姑姑想起伤心事,平日都不敢在姑姑面前提及与家人有关的事。”
说着,她低头细想了想,又在元穆安略显失望的目光中抬头,道:“奴婢想起来,姑姑有几次和奴婢私下说笑的时候,就说起过家里的事。”
她说,秋芜的父母和哥哥都十分疼爱她。
父亲会教她读书识字,别的小吏人家的女儿有许多都只略学几个字,有学得多的,也都是看女则、女诫等。
秋芜的父亲却会像教她哥哥一样教她,见她字写得好,还曾购来了几幅名帖的拓本给她临摹。对于京中的大户人家而言,那几幅字帖算不上多么值钱,但对于他们这样一个小吏之家而言,确实是一笔不菲的钱财。
母亲则体贴入微地照顾她。她生来有不足之症,年幼时瘦弱不堪,母亲便时时关心她的饮食穿用,家里最好的布料都拿来给她做衣裳,最好吃的食物也都先给她挑。家中的堂屋里供着一尊佛像,母亲早晚上香诵经,只为替她这个女儿求个安乐顺意的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