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页(1 / 1)

却说山重水复地又行了几里路,不多时下了一处漫山遍野、云雾缭绕的茶田缓坡,就又进了一片竹林,到了河旁,河上一座竹桥,窄得不能通行马车了,这才停了下来。这村路多是竹排嵌道上,混以碎石,雨过积水倒也不会泥泞,齐晏扶着桑香一块下马车步行,两人抬头看这竹桥上匾,狂草题了两字,道“虞园”。

    两人执手过竹桥去,寻常人脚下打滑是常有的事,须扶着栏干过去,二人却都是半施展起轻功来过桥。此时魏冉下得马车,被薄娘子扶着肩,一抬头,瞧见齐晏与桑香过竹桥,桥底溪水冲过乱石呼啸,竹桥一阵一阵地微晃,二人却极安稳飘逸,衣袂楚楚之姿,与这远山青山绿水、竹梢云雾衬来,恍若画中,再瞧他俩那不经意凝眸互看时,几段私语不可听闻,此中的悠远情愫,却无言自明,堪比神仙眷侣。

    魏冉心头终于忍不住一酸,他原是一直不愿承认桑香与齐晏作一处要比他般配得多!从他救起桑香起,魏冉就一直把她当作是掌心护住的雀儿,哪怕振翅要飞,他也要在雀足上拴一根细丝儿,半步也不让其飞远,可她终究不是他的雀!她杀人时的从容,与齐晏并肩而立时的眉眼含情,那番合宜默契,令他不得不相信,魏园才是她这只雀儿该择栖的一枝良木。

    想得一清二楚的魏冉惆怅万分,他已将桑香当作这世上比亲人还亲的人儿,如何叫他离开她?离开她后他又该去哪?魏冉忍不住通红了眼睛,正被薄娘子、阮娘都瞧见了。二人却头一遭不嘲讽他了,只因薄、阮二人亦触景伤情——齐三公子的眼眸里落不下他俩,他只会望着桑香,共她执手过桥。不过短短半里不到的河宽,竹桥上二人的风姿转瞬即逝,却万万想不到会惹来如是多的眷恋与叹息。

    宁晓蝶瞧着这婆婆妈妈的三人,难得出口抱怨道:“为了个情字一天到晚哀声叹气,一个薄公子一个阮小姐已够我受了,没想到从今日起又多了个魏情痴!我宁老三又不是开月老庙的,成天看着你三个要死要活的样儿,一路不忍心使唤你们,跑腿粗活我全都包了,我这魏园老三怎么当得这么憋屈?我看你们三个还是洒脱些罢!快拿行李过桥,难不成站到地老天荒来,桥对岸两个人就能给你们瓜分去了不成?”

    薄娘子没精打采道:“宁愿能瓜分了,我只要三郎一个指头。”

    阮娘动手提行李,却仍不忘道:“我只要三公子的头发丝!”

    魏冉只道:“我却想要我老婆的整个身子!”

    宁晓蝶扛着一堆包袱,手上剑鞘略一顶魏冉的后背,推他向前道:“魏公子快走罢,别做白日梦了!”

    这般催促着,四人才磕磕绊绊、且搀且扶过了竹桥,倒也是极温情的一景。

    过了桥,竹林那头才豁然开朗,许多稻田铺开,田埂外是青墙乌瓦的房舍,宁晓蝶走到前去,给齐三公子引路道:“前头大宅就是朱府虞园别院了。”

    此时天虽不下雨,但仍阴着,四野暝合,看时辰也该是黄昏了,倒正好有借口留宿了,宁晓蝶去敲了门,开门的是一个身穿布衫的仆妇,宁晓蝶自是诌了一段,那仆妇点点头,打发了一个老仆进去问话,不多时就传话来道:“小姐说了,既是迷了路走到这,也算有缘,如不嫌虞园简陋,且住到东边厢房罢。”

    这老仆口中的小姐多半就是朱秋云了,一行人由老仆点着灯笼,引到了东边厢房,原是芭蕉假山旁三间精舍,十分清幽,老仆禀了退,齐三公子共桑香一间,魏冉与宁晓蝶一间,阮娘与薄娘子倒也无嫌可避,亦是一间,众人自然又是一番收拾,方才歇了脚。

    却说这虞园待客十分周道,不多时还送来饭菜热水,用完晚饭,齐晏自是要去找那个苦主李顺问话,为避人耳目,倒不好请他过来,只好亲自去寻。他同桑香一齐出了这东厢,饶作漫步消食,半是打着幌子,半也是闲情逸志。

    只是不熟悉虞园,一时并未找着马厩之所,穿堂度院的,却忽而远远听见飞瀑之声,这虞园本就是园在山中、山在园中,足见建园之人的风雅,渐走得近了,可听闻这飞瀑之声还夹杂着古琴清音,缓弦拨弄,似有似无的,齐晏隔墙驻足起来,桑香低声,淡淡一笑道:“莫不是曲有误,周郎顾?”

    齐晏道:“非但没有误,若非心如止水之人,弹不出这样不染尘俗的琴音来。”

    桑香并非听不出这琴音高妙,只是她待别的人常是漠不关心,对齐晏却总是温柔多情,心思百转千回的,所以才一而再地逗趣道:“何止心如止水、与世无争?我还听得出弹琴的是位风致嫣然、莫可逼视的女子。”

    齐晏听了好笑,道:“我倒不晓得你还会闻琴辨人的不传绝学。”

    桑香却愈发正经,道:“你若不信,不妨自己瞧一瞧。”

    原来依桑香所站的镂空墙外,正可见竹林猗猗一座瓦亭,亭前灯笼下一素衣女子对着流瀑,焚香抚琴,周遭静夜沉沉,浮光霭霭,这女子倒像一株冷浸溶溶的皓白梨花般。这虞园得几个这样出众人物?想必她就是那位朱秋云了,桑香望她一眼,再看一眼齐晏,他倒亦是在打量那朱秋云,——朱小姐同他都不像世中人,也许惺惺相惜呢?却说齐晏拉着桑香向前几步,转进角门,穿林而行,桑香初初还以为他与朱秋云相见恨晚,心上正酸,才进竹林子几步,已听出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