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而后才传来一声低低的疑问:“俭让,你还信么?”
裴恭嗤笑:“你半个字都不说, 让我信什么?”
“我说的话,你还信么?”
“我不信又怎么样?”裴恭架稳背后的人, 免得他沾上湿雪再受寒,“我被你骗了一回又一回, 还缺这一次?”
方岑熙忍不住轻笑。
他声音又轻又浅, 可却无比郑重:“俭让,我不需要找我爹。我爹没有通敌, 更没有跑。”
“我是亲眼看着他死的, 就死在倭寇的刀下头。”
“我自幼将这话说过无数遍, 可从来没有人相信。”
裴恭不由得一滞:“倭寇杀了方知府?”
方岑熙圈住裴恭的手紧了紧:“俭让, 我没你想的那么心胸坦荡,我藏着信,其实也是为了我自己。”
“我羡慕裴总兵可以留在宣府,羡慕他可以战死疆场。建州倭乱同样死伤不计其数, 倭寇屠城无恶不作, 可我却没能死在建州。”
“我曾经恨过我爹,恨他要护着我性命, 恨他要想方设法让我从那场倭乱里活下来。”
“只是简简单单活着,已经比死在建州难太多了。”
裴恭觉得猛然间愣住了。
周遭的风雪声, 裴恭半点也听不到了。他只听得见方岑熙的说话声。
那明明还是一贯温吞的嗓音, 可听到裴恭耳中,却好像一把钝刀子, 在他心头上一刀连着一刀地剌, 直将他剌得血肉模糊。
方岑熙抬头望了望天。
“十几年前, 他们就像如今诬陷裴总兵这样,也弄了封通敌的信笺,还盖着建州卫的戳。”
“可建州司海备守军一早就成了空营,倭寇骤然来袭那日,建州城中丝毫音讯都未得知,还照旧迎来送往,城门大开。”
“后来是几个打渔的疍户报到府衙,众人才知大事不好。我爹被逼得带建州府一众衙署,并抽调到府的几个县令守城。”
裴恭听得目瞪口呆:“方知府同几个县令?守城?”
“是了。”方岑熙忍不住哂笑,好似是自己都觉得这事情离谱,“我爹也不过是个一心读圣贤书的文人,他连刀都没动过几回。”
“建州卫边军不知所踪,我爹就毅然决然领着建州府的文官去守城。”
“倭寇刀尖炮利,一路烧杀抢掠,将城中手无寸铁的百姓悉数屠戮殆尽,城中血水横淌,犹如人间炼狱,惨不忍睹。”
“至于跟我爹一起反抗的大小官员,都生生被倭寇砍作血肉横飞的烂泥,最后混作一团不能分辨。”
“他们的血顺着城楼淌下去的时候,那天的夕阳,才刚刚撒在城门上。”
方岑熙脸上已然不再有什么太多表情,他的目光慢慢失焦,一切皆已陷入回忆。
“可饶是如此,他们还拿出一封信,诬陷我爹私通倭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