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方岑熙只是见到“菱花阁”三个大字,便已经知晓了这帖子的来处。
裴恭先前与他说过,钱兴同和曾哲收授贿银皆是在这地方。
曾哲如今命丧保第,钱兴同已经算是图穷匕见,这才会肆无忌惮地将这请柬送到大理寺衙门来。
人人皆知菱花阁是这京中的销金窟,并非是寻常人能够轻易够及的地方。
方岑熙于是也并未与人言语,只是暗自收好那帖子进怀中。
衙中一日的时光,过去倒也极快。
待到下衙时辰方到,他便拿着搬屋的借口,匆匆子衙门里离去了。
甜水巷的小院里还只有白浪花的猫叫声。
方岑熙换掉上衙的圆领补子常服,着了身菘蓝色道袍便服。
他将那菱花阁的帖面搁在桌子正中,知道裴恭回来一眼便能瞧见,这才低着头径自往门外走去。
菱花阁立在京中最繁华的地段,向来是达官贵人们出入的场所。
方岑熙素衣简饰,来这地方难免还有遭旁的客人多打量两眼。
但他却视若无睹,只管递上了帖页,很快被风韵犹存的老板娘引着进门。
方岑熙只觉得一阵脂粉味扑面而来,正要兀自掩掩袖口,那头的老板娘便很快又带几个人来,只道一声“得罪”,就不管不顾,直接用一条丝带遮了方岑熙的眼睛。
方岑熙随着这一行人缓缓挪到半路,那熏到让人头昏脑涨的浓浓脂粉味便全然散了,周遭只剩下淡淡的焚香。
方岑熙步子一顿,眼前的丝带随即被人轻轻撤去,身后的门也被随手关住。
他只得低下头,努力适应着骤然撒来的光亮。
等到眼前丝丝缕缕的茫白彻底散去,方岑熙才终于堪堪瞧清楚所在之处。
这屋子陈设简单,雅致非凡,不比菱花阁外头的装潢奢华。
可是这屋中的角角落落,却又无不透着低调的富贵,细究之下,外头的陈设比起这里,显然是九牛一毛。
方岑熙微撩起眼帘,不紧不慢地继续往眼前打量。
这屋中坐着两个人。
一个自然是端着茶船的钱兴同,至于另一个,方岑熙却半丝也不陌生。
那人华发长须,眉眼温和,身上套的是件有些发旧的群青直裰。
他虽坐在圈椅上不动也不说话,可脸上却始终带着令人熟悉的笑容。
方岑熙看着眼前场景,登时怔在原地,眼中也尽数被惊诧与错愕填满。
无数次的午夜梦回,满眼都只剩下血。
他已经快要忘了父亲原本的样子。
是父亲教他君子冠必正,纽必结,得体与仪容向来要注重。
而眼前看着他的这个,不沾半点脏血,唯有满脸慈爱,恍惚比起被砍断手指血肉模糊的那个,才更像是曾经那个堂堂一方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