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走过去时,看见一个女子伏在一名妇人身上。
她瘦骨嶙峋、面色苍白到透着青色,沈砚记得,这人一路从村落里走到恒远,都需被人搀扶。
令她难以置信,巨大的哭喊是从她胸腔中爆发出来。
周遭的人面露不忍,沈砚待在那里片刻,从抱着女子妇人的零碎安慰声中明白事情原委。
女子名唤金珠,她是与父母争吵后,离家出走,被人牙子略卖。
父亲在一个暴雨天,听说有人看见她的踪迹,不顾急雨去找寻,在泥泞的水道旁摔倒,数日后,暴涨的河水里出现他的尸体。
母亲疯疯癫癫,将路上的小孩以为是她,抱着对方要走,被对方家人殴打。听闻丈夫的死讯后,更是神智失常,含恨而死,死前留着一分清明,唯有攥着女儿的衣物,叮嘱妹妹一定要找到她。
十年前,十三岁的金珠与家人争吵后,对父母恨恨喊道:“你们就当没我这个女儿!”
最绝望的日子里,她知道父母会一遍又一遍地寻找自己,知道自己一定要活下去。凭着一股顽强挣扎不屈的孤勇之气,在暗无天日的屋子里刻下一个个的一,计算时间,满三千六百痕后,终于得见光明。
等她回到恒远,才发现至爱自己的父母确实在花费所有力气寻找自己,却也因此离世。维系她活下去的意义土崩瓦解,那她这些年苦苦煎熬的过程算什么?
沈砚疾走一步,揽住金珠的肩,“她晕过去了。”
金珠在她手下,轻飘飘得像是一纸风筝。金珠的姨眼眶通红,她望向沈砚,错把她当做这里的官员,紧紧捏着她的手腕:“要是没有那些杀千刀的,金珠还在,姐姐不会走得那么早。大人,您一定要给我们一个公道!”
沈砚看向沈泽安。
沈泽安道:“夫人放心,这些人都被我们押送到衙门,所犯之罪清晰有据,自会秉公处理。”
沈砚看着怀中的金珠,哪里有公道呢?一个人痛苦的十年,无法消失,破灭的一家,也无法聚合。好比她十五岁时,家人劝她向前看,她不是不想,只是经历的伤害像是被剐进肌理的刀,每一秒都能闻见血腥腐烂的味道。
那么深的伤口,如何假装它不存在?
极致的快乐转瞬即逝,极致的痛苦却如影随形,朝夕相处。
从此以后,金珠看见任何一个状似父母形貌的人,都会想到为她伤心欲绝死去的父母。看见每一个争吵的小孩,都会回忆起自己与家人顶嘴出走的行为。即使天公落雨,其余人会感慨天街小雨润如酥,她却只会想起自己雨夜中出走的悔恨往事。
这些往事附骨之疽黏着她,一丝一丝地绞进她的骨头里,吮吸她的血液脑浆,生机勃勃地越长越旺盛。
沈砚等了片刻,金珠转醒,虚弱的她连站都站不起来。
走出村落时,她可以被搀扶着禹禹而行,得知父母离世,她已经丧失活下去的力量。
沈砚想了想,将金珠交给她亲人。与沈泽安进一步说道:“安排这些女子,参与略卖与儿童相关的职务,需要多少钱?”
沈泽安惊异:“你的意思是?”
“遇女子与儿童之事,她们可沟通、安抚、交流、分门别类规整,提供线索,其他人也更容易配合。先不走官吏,放在某部门麾下,比如你。等到出了政绩,遇到合适省官,再往上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