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坐在这里的本该是自己的妹妹,只是临近大婚,她忽然就寻死跳了河,眼看是赶不上婚期,陛下大手一挥随口一改,她替她嫁了进来,成了承王妃。
他们都在她跟前说她命好。但其实不是这样,苏棠知道妹妹根本没事,她明明会水,只是不想嫁罢了。她还记得旨意下来的那一日,妹妹是怎样同父亲与嫡母撒娇耍赖,说自己不想嫁。
苏家家世一般,但往上数却是出过三位状元的,不算勋贵但在京中也很有名气,父亲官运不济但也是个探花郎。她现在都能清晰得回忆起妹妹的语气。不是她想要偷听,她只是恰巧路过廊子要去前院,就听见书房里有些尖锐的声音:“承王府能有什么前程?原也不是不曾见过,他不过是个学着东宫样子却偏无东宫才能的庶子罢了。非我贪图什么,父亲觉得这是什么好姻缘?若定要去皇家他几位堂兄弟哪个不比他强。总之我不愿,我一个嫡女,若苏家定要选个人,庶子配庶女,爹爹让大姐姐顶了我去罢。”
妹妹好像此前从未说过嫡庶之分,嫡母其实也待自己很好。但这些便是事实,即使刻意忽略不去触碰它也是存在的。她不是刻意伤害自己,甚至根本不知自己在听,她只是在叙述一件尖锐的事实,苏棠也必须承认,但却还是在那一刻遍体寒凉。
更可怕的是,她好像也没有选择。
她只是个庶女。
从不被期待的降生开始她就没什么选择。母亲只是运气好有了她,在得知是个女儿时,父亲只是淡淡看了眼书房外开得正盛的海棠,给她取了名字。
苏棠。
或许是好听的,但只不过是和这个姓氏正好相配的一字罢了,苏家的远房亲戚年节时聚一聚,就能从女儿堆里找出三个“苏棠”。
母亲木讷,她也随了她的性子,不够机灵也不够聪慧。父亲总道妹妹有几分小聪明但她知晓那是疼爱的意思,而到自己说沉稳知礼时却中肯平淡得好似评价一个家仆。这也确实是她乏善可陈的优点了,她只能保护它,维持它。她也确实做得很好,那些年里苏家的两个女儿,妹妹因为聪慧,她因为德行,也算是金陵闺秀中很出挑的两个。
苏棠知道,和很多庶出的女儿相比,自己的人生已经好了太多。家中和睦,既无凶悍的嫡母,也无刁钻的妹妹,上面几个嫡出兄长虽不太喜欢自己但也是平和的。这个身份,这样已该很知足了,她确实一直觉得自己也没奢望过什么。只是在听到那番话的时候,还是难过了很久。
然后,婚期将近妹妹便跳河了,她在纷纷议论里上了承王府的花轿。所有人都恭喜她,但她知道那些人背地里怎样品头论足那位她素未谋面的丈夫。一个不受宠的窝囊皇子,一个隐形般的镶边王爷,一个前程还不如普通世家子弟的闲散人,或许日后还会给她找很多后院里的麻烦。但是,配她一个庶女,却也是抬举她的。
对啊,再不济也是抬举自己的。所以她害怕,她怕这个掀开她盖头的人,会因为私下已传得满城的闲话而恼怒,把妹妹的不愿作羞辱,将火气都发在自己身上。
几乎就在那一瞬,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地颤抖起来,不敢抬头,不敢开口,直到上首轻笑,一双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捏着一只小小的杯盏递到跟前,上面醒目的囍字好像在嘲笑她的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