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道:“怎么不坐着?腿都站酸了吧?”
宝珠只笑着摇了摇头:这里一应陈设器具,沾了御用二字,哪是她随意碰得的?唯独伺候笔墨,是底下人的差事,她做来消磨时光亦不妨。
皇帝没深想,将匣子交给她:“这是大食国来的药露,番名叫阿刺吉,说是散郁气、逐寒毒的。母后和你各一瓶,用时取两三滴调在热水里饮用便是,这些时日衣食上免不了将就些,不要落下病根来。”
若遵古礼,事山陵崩,当如事父母,不得居于寝室,而是卧于草席,枕以土块,不饮荤酒,不进荤食。
但礼法之下,亦有体恤人情的。皇帝不认为跪拜悲恸一整日的老臣工、老诰命,回到家中后饮些参汤,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他只担心母后执拗自苦,宝珠跟着钻牛角尖。
宝珠见是两只螺丝银盖儿玻璃瓶,上面蔷薇色的笺子上都是西洋文字,不曾贴国朝的标注,便猜到走的不是进贡的路子,也不多问,默然收起来。
正如她所想,这是薛盟结识的一个番商千辛万苦献上来的。薛盟在长女百日宴后不久,被其母明琰长公主亲自拿家法打了个半死,明面的由头是他宠妾灭妻,可实际上,他那位把持着内宅的如夫人,本就是正妻的陪嫁,主仆俩一门同出、休戚与共,根本没有勾心斗角的必要。
薛盟被迫窝在公主府养伤,一养便是大半年,而今风云既定,人没能跟着长公主进宫举哀,东西却送来了。
皇帝对他打的算盘洞若观火,该记的功劳,倒也没全数抹掉。
宝珠在皇帝这儿耽搁久了,回去时不免步履匆匆,皇帝犹派了位嬷嬷同她一道过去,在母后跟前只说是这位嬷嬷代他出面,请了宝珠过去取药露。
嬷嬷姓齐,正是当初给宝珠“搜身”的那位女官,亦是因感怀前朝被笞毙的尚仪局管带的同姓同宗。
宝珠直到这时才真切地意识到,两代帝王之间的较量,比她原以为的还早得多。
奉天殿中无人留意她的晚归。个个都一身缟素,垂首伏跪着悲泣不止,放眼望去,简直辨不出谁是谁。
宝珠牢记着自己的次序,悄悄跪了回去,左旁的人像迫不及待似的,偏身过来:是杏儿。
她把声音压得极低,告诉宝珠,明琰大长公主因为伤心过度,不久前晕了过去,这会儿正在偏殿休息,除了御医前去请脉外,白氏也跟过去照料了。
宝珠不赞同地瞧她一眼:如今先帝后宫还没尊封,除太后外,其余人品级未定,便不论长幼,都一视同仁地称一声“老娘娘”,其中纵有不能以德服人的,她们也犯不着在言语上授人以柄。
随即,二人重新眼观鼻鼻观心,姿态肃穆起来,然而暗地里,则不约而同地记挂着偏殿的动静。